紅樓那些事兒(12):賈寶玉的博愛和專情

紅樓夢是賈寶玉的紅塵一夢,是怡紅公子的情愛之夢,從情根峯來,回情根峯去。

未下凡之前的神瑛侍者,看到三生石邊的絳株草,長得纖弱枯瘦,便每天用甘露水澆灌。銜玉降生後,成了多情公子賈寶玉,抓周時只抓胭脂釵環,說孩子氣的話,看見女兒就清爽,看見男子就覺濁氣逼人。平時喜歡喫女兒家的胭脂,對着美女願意做低伏小哄開心,對美男子也是情意綿綿喜結交,體現出他的博愛。

警幻仙子說:“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雲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也。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寶玉聽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懶於讀書,家父母尚每垂訓飭,豈敢再冒‘淫’字?況且年紀尚小。不知‘淫’字爲何物。”

警幻道:“非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爲‘意淫’。‘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爲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警幻稱寶玉爲“意淫”,意思是他有癡情,是閨閣中的好友,世人眼中的怪詭。

在男權社會,男人視女性爲玩物,衣服,根本就沒有尊重。比如第19回,賈寶玉正在東府看戲,因爲戲文熱鬧到了不堪,賈寶玉便下了席,準備到小書房去“望慰”畫上的一個美人。剛到窗前,就聽到房內有呻吟之韻。賈寶玉舔破窗紙,往裏一看,原來是他的小廝茗煙按着一個女孩子,也幹那警幻所訓之事。忙一腳踹開房門,讓那丫頭逃走。問茗煙那丫頭的年齡,茗煙說不清楚,他道:“連他的歲數也不問問,別的自然越發不知了。可見他白認得你了。可憐可憐!”又比如第15回,寧府把秦可卿棺材卷宗駢鐵檻寺,半路鳳姐帶着寶玉,寶玉叫着秦鍾去莊上歇腳,看到有個紡車,便要上前玩耍,一個十七、八歲的村莊丫頭阻止了他,讓他站一邊,自己紡給他看。秦鍾暗拉寶玉,笑道:“此卿大有意趣。”寶玉一把推開,笑道:“該死的!再胡說,我就打了。”茗煙是低下的小廝,把丫頭不當回事,秦鍾是破落戶家公子,視村姑爲尋歡之物,他們對女人只有欲,沒有情。賈寶玉對所有美好之物都有情,有尊重。

賈寶玉也好男色,但止步於情,他看到秦鍾長得好,清眉秀目,粉面朱脣,身材俊俏,舉止風流,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就喜歡上了。他看到蔣玉涵寶玉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十分留戀,便又喜歡上了,解下自己的玉玦扇墜送給與琪官,琪官把北靜王送的珍貴的汗巾子相贈。他只是單純地喜歡他們美好的外貌體態,而沒有性的慾望。同樣是貴公子,薛蟠的好男色就是好男風,在學堂裏有相好的男子,看中蔣玉涵沒交上,看中了柳湘蓮,以爲他是優伶小旦,在酒桌上調戲,酒後要進一步尋歡,被秦湘蓮騙至僻靜處胖揍了一頓。這就是寶玉的意淫,“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

太虛幻境演繹仙曲第二支[終身誤],“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着,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株寂寞林。”表現的是賈寶玉的專情。

寶玉喜歡所有的女子,也以爲所有的女子都要喜歡他,直到那天他在園中閒逛看到齡官在地上一遍遍劃薔字,癡迷得下雨都要不覺。又有一天,他請齡官唱戲,齡官說嗓子啞了,不肯唱。寶玉好生奇怪,他自認爲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多情公子,連庵裏高潔的妙玉都不曾拒絕過他的請求,居然有小戲子拒絕他的請求。看到賈薔百般哄齡官開心的模樣,齡官耍小性子又惱又愛的情形,他不覺驚呆了,他和黛玉就是如此,惱了,笑了,哭了,哄着,這種感情不是一般的喜歡,那是愛情。愛情就得專情,心裏只有這一個,旁人視而不見。

寶玉曾和襲人說:“趁着姐妹們都在時,他死了,衆姐妹的眼淚流成大河,把他的屍首漂起來,送到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化了。”看到齡官的情形,他意識到,原來各人只得各人的眼淚,他也只能得一個人的眼淚,那個人就是黛玉。黛玉死了,寶玉娶了寶釵,但心裏一直沒有忘記黛玉,最後出家了。作者在第58回通過藕官的事,對寶玉的金玉良緣做了暗喻。藕官扮演小生,菂官扮演小旦,倆人常做夫妻,雖說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並排場,皆是真正溫存體貼之事,故此二人就瘋了,雖不作戲,尋常飲食起坐,也是是你恩我愛。菂官一死,藕官哭的死去活來,一直不忘,每節燒紙紀念。後來補了蕊官,她是一般的溫柔體貼,她這樣說:“這有個大道理。比如男子喪了妻,或有必當續絃者,也必要續絃爲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丟過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續,孤守一世,妨了大節,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

賈寶玉的博愛是愛一切美好事物的胸懷,不因家境貧窮而輕看,不因身份低賤而鄙視,有衆生平等的心態,尊重和善待每一個人。他的專情是追求靈魂共鳴的愛情,不因世俗的不容而放棄,不因生命的消逝而遺忘,體會到愛是生命的本質,世界因愛而美好。愛不存在,理想消滅,世界就成了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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