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喧归浣女

初秋的傍晚,薄雾缭绕,把远处的苍山与近处的碧荷氤氲成一幅娴静而素雅的山水诗画。

荷儿轻提裙裾,抚风拂水而来,载着一船莲藕,一心想着晚上可以熬一碗莲藕桂花羹。

"荷儿姑娘,前儿老身给你说的媒,你意如何?"

荷儿擡眸看是隔壁村的张媒婆,肤色黢黑,皱纹似藤条还化着浓艳妆束。紧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出来,眉眼弯弯道:"阿婆好啊,今儿藕白脆嫩,您拿点回家做糖醋藕?"说着把篮子里的莲藕往那婆子怀里推。

"不不不,姑娘自己留着叭。"张媒婆讨了个没趣,不禁跨下脸来。

荷儿嘻嘻笑着,脚下雀跃,脑海里浮现的是昨儿与她相亲的张员外家的傻儿子拙嘴笨腮的模样,不由自个儿嗤笑。

山间薄雾渐淡,鸟鸣莺啼,万木竞秀。偶一擡头便见苍松翠柏,满目琳琅。而就在此刻,她无意窥见一名白须暮发的老者站在不远处的山涧旁默默看她,目光柔和,眼神游离飘渺。

虽然很大程度上,有可能,他目之所及,只是这山中之景,但不知何由,荷儿笃信,他就是在看自己。

早就听周围人称,山里下凡一位老神仙,日出而东山抚琴,日落与西山作画。从未与人言语,虽偶也见其与儿童绕膝而戏,却终归孤寡孑然,奇哉,怪哉。

正寻思间,身后忽一人现身一跃,唬了她一惊,回首见是一张清隽温润的面孔。荷儿生气嗔道:"王小维……再唬我不理你了……"

小维连忙蹿到她前面作揖赔罪,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前面山涧那人。

"唉呀,你让开!"荷儿毫不客气地一把拨开他,伸头探脖四处寻觅。

"荷儿,你在找什么?"王小维奇道。

"都怪你啦!"荷儿没好气地一面走,一面叨叨。

"唉呀,昨儿我不是有事嘛。你不是也没答应嘛,再说,那张员外不就是有几个臭钱?那个傻小子哪有我这般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嘿嘿……"

荷儿见他没个正形,不禁低下头来。眉宇间隐现缕缕哀愁,脚下就乱了章法。

"荷儿你等等我。"王小维小步跑着,好不容易才撵上她。

"要是……要是我爹娘非得要我嫁呢?"荷儿停下脚步,回头凝视着小维那双熠熠的眸子。

"不会吧……"

"如果呢?你当如何?"荷儿敏锐地捕捉到王小维眼底那抹闪烁不定的光泽。

红着一双眼睛跑开了。

那一夜,荷儿阖目再难安寝,只到子时三刻才迷迷糊糊入得梦来。

梦中云山雾绕,垂柳依依,莺啼草绿。有一少年公子头戴黄金冠,身着金缕衣,骑着白马朝她款款而来。而她发觉自己亦身着霞帔,头戴凤冠,足下蹬彩、顶上蒙红,俨然一待嫁的娘子。

公子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朝她展颜一笑,如三月春华,醉人心魄。

她忽然于梦中醒来,脸上潮热,心跳漏拍。臊得把自己蒙在褥里直待天明。

……

明晨,她揽一篓衣物去溪边浣洗。见那张婆子又在那巧舌如簧:"崔家那个荷儿姑娘,真是眼光高于天哦,那张员外儿子傻是傻了点,但人财大气粗,出的起价,她呢,不过是个卖鱼郎家的穷丫头,还自认清高起来。诺,昨儿,那崔老大,还不是看见一锭银子就走不动道了,巴巴求着我卖闺女呢……"

张婆子边磕着瓜子儿边往水里吐着壳,眼瞅着众人眼神不对,回头,便见荷儿失魂落魄地杵在原地,手中衣篓翻滚,衣物翻落一地……

日暮西沉,荷儿于溪边伫足,临水而照,水儿碧清,山色空蒙,黄昏时竟也飘起微雨。那水如未磨之镜,竟起丝丝涟漪,水中倒映的山溪边,竟又出现那位暮发仙人。抚琴低吟,琴音清幽,几欲不在人间。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又浮现昨日梦境,而那位少年郎的身影竟与水中仙者重合交叠……微雨如银丝,很快模糊了仙者身影,她伸来抓……

"荷儿,你在做什么?"

身后忽然发出一声竭力嘶喊。

她回首,见王小维急匆匆赶来,红扑扑的一张俊脸上急火交加。他奔过来,拉住荷儿一把抱住,心跳快如疾风骤雨。

"王小维,我不想嫁给那傻子……"荷儿扑闪着大眼睛,泪珠滚滚落地。

"不嫁,不嫁,咱不嫁……"王小维捧着她的脸蛋,擦掉她满目泪水,"你是我王小维的媳妇儿,谁也抢不走……"

"呜呜呜……"荷儿哭得更欢,"可是你是穷光蛋……"

"谁说的,我有……"

荷儿以为又骗她,使劲哭哑了嗓子。

翌日,王小维果然不怂了,三聘六礼来崔家提亲,那红艳艳金灿灿的聘礼摆满了整个前院,吓得荷儿瞬时瘫倒在地。她擡眸注视着叉腰站在院中,乐呵呵喜滋滋的王小维。顿时脸色铁青,摸爬滚打到他身边,悄声道:"你你你……当真做了土匪?"

王小维面上有些尬。虽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是到底有贼心没贼胆。荷儿这么一说,倒唬得乡里乡亲都倒退了数步。

"荷儿……你知道的,我哪有那胆……此乃山中那位老神仙所赐予……想不到……他竟然是个官呢……"

"唉……要不是怕你被人枪走,我王小维也不至于……"

荷儿心有所悸,回想起日常,他常于山间作画,抚琴,读书……

又寻思那夜之梦……

没等王小维唠叨完,转身便冲出院子,留下一脸莫名的崔氏父母,和一路狂追的王小维。

她在山中徘徊许久也未曾见到那位仙者,待王小维追上她,也夜幕降临,他们于林间迷了路,却偶遇了一座茅屋。

清幽、静谧,疏朗简淡之下,便有一派寥寂气息,致人心飘意远。

他们不约而同地牵手而至,却见柴扉无风自开,满室禅香四溢。

正中置一书桌,有墨香淡淡,洁白宣纸上有一幅命名为《妻崔氏》的美人图,尚未画完。

那美人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若非手中一株红豆,清雅绝伦,荷儿几乎要认定,那美人便是自己。可是再往下看时,她与王小维俱是吓了一跳。

落款处正题着一行诗,墨渍尚未干透。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芳菲歇,王孙自可留。
                            ——王摩诘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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