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饺子

我包饺子是和父亲学的。和面是父亲的专利,他主张和面要符合三光政策:手光,盆光,面光。

父亲的饺子皮擀得超级快,一小块面团在他手里,像玩扑克牌的魔术师,三下五除二就变成了饺子皮,他一个人可供上全家包饺子的速度。

包饺子的时刻是全家少有的快乐时光,父亲总是用他出其不意的笑话,把我们都得开怀大笑,有时笑得无法继续包饺子,他曾经是一名军队的机要干部,整日无话,只有包饺子的时候,才把平时憋着的笑话一股脑倒出来。

父亲是个博览群书的人,他不善言谈,从不写作,但他的才华需要出口,而他又是一个幽默的人,于是,那些才华和学识就浓缩为笑话溜了出来,汩汩流淌,令人佩服。我爸属于生不逢时,如果我爸今天写头条,估计款款豹纹,把粉丝逗得哈哈大笑。

我小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想,长大后要成为父亲这么渊博幽默的人,有了这两点本事,就不担心日子不好过了。

说起饺子,父亲最喜欢的是羊肉大葱和羊肉胡萝卜馅的,母亲最喜欢猪肉三鲜的,于是,我们将切好的羊肉丁,一分为二,分别加入大葱和胡萝卜,包的时候也不需要分开,因为胡萝卜饺子煮熟后,从里到外,能看到隐约的黄色,十分诱人。而韭菜馅的也会偷偷露出绿色,似乎在说,我在这呢!在冬天洁白的世界里,这一抹绿色简直不要太美。

父亲会在饺子里包一分钱,通常我们会包两个一分钱的饺子,为了吃到那一分钱,我每次都会吃到撑得走不动路为止。

平时没什么好吃的,过年的美食又太丰富,就很容易吃坏肚子,每当这时,打嗝带出了怪味,接着会感觉恶心,闻到炖肉和炸鱼的味道就想吐,有的时候会上吐下泻,一连几天软绵绵地周身无力。

后来日子越过越富裕,每天都像过年,想吃什么吃什么,再也不会吃坏肚子了,却开始担心三高了。

后来,我们纷纷走入了社会,只有春节才有机会欢聚一堂,大年三十,我们开始包饺子,比平时包的多一倍,因为初一和初五都要吃饺子。

再后来,父亲八十八岁时,全家人已经很难聚齐了,那一年的除夕,只有我和妹妹赶回去帮着包饺子,父亲不再擀饺子皮了,我接过了那根革命的干面棍问道:“老爸,今天想吃什么肉馅的?”

他眼珠一翻说:“天鹅肉!”我和妹妹瞬间笑翻。这就是父亲,在他身上,革命的浪漫主义和乐观主义结合得完美无瑕。

当年父亲打鬼子出生入死,后来到了九十岁出现了老年痴呆的迹象,每到下午就糊涂了,但是阳光灿烂的早晨,他依旧会开一两句玩笑,他的玩笑让我惊讶不已。我甚至想,能开如此睿智的玩笑,智商至少140吧,那些糊涂的时候不会是装的吧?但是,医生很快就证实了问题的严重性,而我的父亲,他的生命已经太微弱,已经无力有所改变,无力继续蔓延,无力触及新的认识。仅仅是为了生存而不得已延长着生命,似乎与灵魂毫无关系了。两年后,他终于离开了我们。

今晚,我又在包饺子,想起父亲的口头禅“软面饺子硬面条。” 我一边和面,一边回忆着那些过年包饺子的往事。

生命一直陷落在那些岁月里。将来,见到父亲以后,我要对他说:“世上有那么多悲伤。不过没关系,我最终还是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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