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火系列之二十、老皮匠臨終的遺物

每次耍社火,都離不開鼓。這是面好鼓,鼓聲洪亮悅耳,內膽渾厚實在,鏗鏘有力。——聲音傳得很是遙遠。每當敲起這面鼓,我們自然會想起一位老人來。

這位老人,高高的個子,身體不胖不瘦,說話幽默諷趣。都說他是我們村上最有福氣的老人。兒子在城裏工作,也很孝順。每次都給老人錢。老人買東西時,從身上一掏就是一沓10塊錢的票子(當時最大的票子就是10塊錢)。況且,老人一輩子沒出過什麼大的力氣,因爲他有一技之長,——他就是我們原上的老皮匠。一年終日和臭牛皮打交道。原上原下方圓幾十裏的地方就他這麼一個人會耍這門手藝。這可真是獨門絕活。沒人跟他爭搶這個飯碗子。當時,用牛皮繩的地方很多,用轆轤攪水,牛的繮繩,哪樣不用到這牛皮?生產隊牛皮多的是,哪一年不死兩頭牛?川道人從來就不缺雪白的大米,只是缺錢。他們每年都要請了老師傅去合繩,卻沒有錢付,只好常常就用白米作爲勞動的報酬。

皮匠,這就是把曬乾的牛皮,在水裏浸泡二天兩夜,待牛皮漲了,軟了,能聞到一股腐朽的臭味。

待牛皮泡軟一後,撒上明礬等物品油膩膩的,很難聞。他如法泡製,這一過程,就是人們所熟知的熟牛皮。這時會取出他的大刀小刀直刀彎刀。它們各種刀子會派上不同的刀子用場。

熟好的牛皮,軟溜溜地,有忍勁,手撕不斷。用彎刀割成半指寬的細條,到拐彎處,自行拐彎割成很長的皮條。寬度一致。然後把他們三四股在一起,成了一盤井繩作爲絞水時之用。

那個時月,人們喫糧都是吃了上頓,愁下頓的。而老李家隔三岔五地有香噴噴的大米飯喫,自然讓人羨慕不已。那時候,農村人有米飯喫,是最高級的生活,可望而不可即的。

後來,隨着時間的不斷流逝,老皮匠也老了,眼看就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現在要啥有啥,不愁喫,不愁穿,左勸右勸,家人說什麼也不讓他再幹這一行了。他雖說是不幹這一行了,但仍把那套傢俱一直保存着。

他是土地剛剛承包到戶的那年走的。他這輩子算是活夠了,好喫的吃了。好穿的也穿了。該享的福也享了。臨走時,他頭上,腳上虛腫浮脹,也可能知道自己的大限快到了。他突發奇想,自己不能就這麼兩手空空地走。走的時候,應該給這個世界留點什麼。最後,在這個世界能留點什麼呢?他突然地想到了鼓。自己給別人繒了無數的鼓,沒有把一面鼓留給他自己。如果自己在臨死前,能給大夥繒一面鼓,那該有多好啊。因爲大夥在正月裏愛敲鑼打鼓鬧社火。每每他們敲起這面鼓,就會想起他自己來。而且,他的兒子每年正月放假回來,總愛往社火局跑,爲村裏的社火出謀劃策。一直忙碌到社火結束。每一次耍社火,他兒子總在前頭忙活。口喊幹了,急得嗓子也啞了。後來,他的孫子也長大了,也愛社火這個行當。常在社火局裏幫忙。

這一年,他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好像樹上的秋葉,隨時都有被風飄落去的可能。但只要這有這最後的一口氣,他雖不能跳上去踩,但還可以讓他的徒弟去踩,自己只需動動腦子,動動嘴就可以了。他叫來他的徒弟,他說,我在這兒看着,你來踩。哪兒不對,或到了緊要的關頭,我只動動嘴指撥一下就行了。你站到鼓面上去踩,慢慢地用腳踩,慢慢地緊邊緣上的挑棒。

於是,徒弟跳了上去,用雙腳在鼓面上踩,他則氣喘吁吁地在一旁指撥着。常常是他的徒弟倒沒出多少汗,而他則全身都是汗把衣服都溼透了。

等到,終於繒好了這最後的一面鼓,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他的徒弟,兒女們趕忙去扶他。兒女爲他擦了擦頭上的細密的汗珠。在這面鼓剛繒好的兩天後,他終於放心地走了。

人們知曉他重病的消息,知道他是留不住了。那個年紀已經是高齡了。但正月裏愛敲鼓的他們心裏還是很沉重。這個正月,他們沒有敲鼓。人們嘆惜道:老人在臨死前,爲大家做了一件值得懷念一輩子的功德事。

他在八十上走的,可謂是高壽。也屬於喜喪。人們按照農村老人過喜喪的要求,爲他擡了一出社火,鳴放了一掛鞭炮,爲他送最後的一程。當時,剛好是正月天氣,人們敲鑼打鼓,——就是用了他在生命的最後關頭繒的這面鼓,爲他送行。——這唯一的一面鼓,留給我們的卻是永久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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