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镇的吸管人

文/阿斌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天堂镇,是远近闻名的富裕镇。近年来,天堂镇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镇上的人们都变成了樱桃小口,张不开嘴巴,吃不了饭,更说不了话。


李冬天,今天要去天堂镇上任,他被任命为镇长。

李冬天,是个穷苦出身,全凭自己刻苦读书,中了秀才,后又中了贡生,到京城的国子监读书。这国子监可是个培养地方官的地方。李冬天在国子监毕业,按理说应该由皇上钦点做县令,不知道皇上是咋搞的,李冬天他家祖袓辈辈又都是本分的农人,没关系,他被派到县上。县令心想,好你个小子啊,这要是顶我呀,先下基层锻炼去吧。于是让李冬天做了天堂镇的一镇之长。


01

李冬天跋山涉水走了好久的山路,来到了天堂镇。

天堂镇坐落在鸡冠山下,背靠青山,镇子的最南边是一条蜿蜒的清水河。当地的百姓靠上山砍柴、下河捕鱼为生。

李冬天边走边看,低矮的茅草房,荒芜的田地,一片凋敝的景象。他走进镇子,几间小店铺门前挂着破旧的幌子。那些幌子一家比一家的破旧,颜色早已变得黑黄,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仿佛已有了一个多世纪,在风中摇晃着。李冬天的脑海里突然涌出一个词“招魂幡”,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街上没什么人,只有三几只骨瘦如柴的狗,颠颠地小跑,舔食地上的粪便。

李冬天找了家名叫“客来居”的小店。他家的幌子比起其它几家看上去要好那么一丁丁点。

李冬天赶了一天路,肚子里早已就叽叽咕咕地直叫。他走进“客来居”,店里却是静悄悄的。一个小二模样的小伙子,头上戴了顶破了边的旧毡帽,穿着深灰色的对襟衣服,系了条辨不出辨色的围裙,走上前,右手伸开,做了个请的动作。

李冬天奇怪,难道这个镇子上的人都是哑巴吗?

李冬天再细看,每个人的嘴巴都是小小的,拢在一起,像是在说“醋,五,壶”一样。

李冬天问店小二:“有什么吃的?”

店小二拿来菜谱递给李冬天,让他自己看。

李冬天一看,不是菜粥,就是菜汤,要么就是菜糊糊,还有就是棒子面粥。

再看店里有两位长者,正在吃饭,他们大概点的也是菜糊糊一类的,正用一根吸管在吸食。

李冬天想,入乡随俗吧。他点了一大碗菜粥,他找勺子,寻摸了半天,只有吸管。于是他拿了根吸管,呼噜、呼噜地吸着碗里的菜粥。他觉得还没有饱,又要了一大碗。肚子倒是已经胀,只是胃好像还不答应。

吃罢饭,李冬天来到镇公所。也是一片破败的样子,案几上积了厚厚的尘土,不知道有多少天没人打扫了。


李冬天来到天堂镇已经多日,他走访了镇里的衙役,也走访了镇上的居民。

镇子上的人们张不开嘴,说不了话。有人急切地和李冬天用手笔划,嘘嘘地撅着嘴吹气。

李冬天由镇公所的衙役带着他去拜见曾经的曹镇长。

远远望去,镇长家是座高大的门楼,青砖黛瓦白墙,鹤立鸡群在一堆低矮破旧房子中间。

走近再看,屋角四处轻盈翘起,玲珑精巧,墙上有许多精美装饰。

李冬天等一众人来到曹镇长家门前,他皱了下眉头。

曹镇长家门前有一个圆形的石鼓和一个方形的书箱。这,这,这,他是说他文武双全吗?石鼓,表明主人是武将出身,带兵出征打仗;书箱,表明主人是文官。他这是唱得是哪一出呀,不按常理出牌啊!一个石鼓,一个书箱,真没见过。

李冬天在厚重的大门上轻轻地拍了几下门环。不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人,问明来意,把他们让进院子。

下人把李冬天让进客厅,厅堂大门与北墙之间摆放着翘头长案,长案上方挂了幅山水书画,两边是两幅条幅,一书“礼义”,一书“仁德”。在翘头长案上摆放着香炉、花瓶等物,之前有八仙桌和太师椅、圈椅等。两边有博古架、落地屏、茶几等,上边均摆满了各种珍宝奇物。

稍许,曹镇长一身棕色丝质长衫,手握着烟袋,迈着四方步,满脸堆笑地走进客厅。

曹镇长,约模六十岁,人很胖。早年读过几年私塾,很和善的样子。

“久闻新镇长大名,年轻有为啊!不像老朽已是快入土的人了。”曹镇长将烟袋从嘴里拿出来,满脸笑容地说。

“曹镇长精神健烁,何缘卸任镇长一职?”

“唉,老朽体弱多病,干不动喽。”

李冬天撇了眼曹镇长,他满面红光,哪里像干不动的样子。


02

约摸是几年前的事情。

那天,天快黑时,小北风呼呼地刮着。

张妮子挎着小篮子要去镇东头找二婶换点面,她的小篮子里装了十几枚自家舍不得吃的鸡蛋。

张妮子走到镇中的大槐树下,在树背后,突然蹿出一个人影一把将她抱住,用一个布袋子套在了她的身上,又用绳子捆了几道。只听见张妮子胳膊上挎着的小篮子掉在地上,十几枚鸡蛋噼哩啪啦地摔碎,顿时鸡蛋液四处流淌。

张妮子心痛地喊:“鸡蛋!”但她的身体像被巨大的钳子给钳住。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想从大铁钳中挣脱出来,却是软弱无力。张妮子只能用两脚乱踢乱踹。她在布袋里乱喊,声音闷闷的。那人又用绳子在她身上捆了几道,她觉得她的身上像有无数条毒蛇缠着。

那个男人一只手掐着张妮子的胳膊,用他的胳膊揽着张妮子的两腿,像抱柴禾一样。

张妮子被抱进一个院子,院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她被扔在地上。她又气又恨,在布袋子里乱喊,娘还在家等着她呢。

“老爷,我给您带来了。”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说。

从上房里走来一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锃亮的胖男人。这个男人走到张妮子跟前,用脚尖踢了踢蜷缩在布袋子里的张妮子,说:“姑娘,到了我家,就是进了天堂,享你的福吧!”

男人说完,叫了声:“刘妈,带她洗澡换衣服。”


镇子上有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名叫“碎嘴子”。碎嘴子他爹娘死得早,他成了没人管的孤儿。这孩子爱说,一天到晚嘴不闲着。

这天,他在街上闲逛,正好看见曹镇长家的家丁黑奎把张妮子虏走。他对到井边提水的人说:“那老家伙又要娶小太太了!”

井边打水的老汉说:“不知道又是哪家的闺女要倒霉了?”

碎嘴子说:“没看清楚。可惜了那一篮子鸡蛋。我当时还吃了个掉在地上的。”

“还不都沾了土。”

“没有,有一个正好在蛋壳窝里。”

“碎嘴子,你咋没看清是哪家闺女呢?”有人问。

“甭管哪家闺女,都是遭秧的事。”


这天,曹镇长在镇公所把镇上的人都聚在了一起。

曹镇长穿着件深蓝的长棉袍,外面还罩着带兔毛边的坎肩。他头上戴顶卷绒的帽子,还戴着毛线护耳。曹镇长虽说六十岁的人了,皮肤依然光亮,泛着油光。

曹镇长站在高台子上,不停地跺着脚说:“今个是腊月初一,把大家伙召集过来,和大家伙说个事。咱们天堂镇要修一条路,通到县城里。往后咱们进城就便当了。这钱从哪来?要我们每家每户一起凑。每户二十两银子,一个子不能少。”曹镇长晃动着他的圆脑袋,咧着肥厚的嘴唇说着。

大家伙听了都直嘬牙花子。这二十两银子,可是一家人一年的花销。上哪去找呀!

这年头,挣不了三瓜两枣,上山砍柴要交砍柴税,下河捕鱼要交捕鱼税,到头来啥也剩不下。要交二十两,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上呀。

曹镇长站在高台上说着,“五家连坐,相互督促啊。”

人们有些骚动,这二十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座翻不过去的大山。

曹镇长说:“五天后,我去各家收银子,你们可要准备好喽,别怪我没有提前说啊!”

有人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喊:“我家交不上。”

曹镇长说:“没钱没关系,和我好好说嘛,你家不是有房子吗,可以拿房子抵。”

“卧槽,拿房子抵,那我住哪儿?”人们愤愤不平地说。

曹镇长继续说:“五天时间,大家回家好好准备。到时候交不上来,别怪我不客气。”

人们渐渐散去,个个垂头丧气。镇子上除了几家大户,穷苦百姓家谁家能掏出这么多银子。

初六这天,曹镇长带着家丁黑奎和镇公所的几个衙役到各家收银子。

街上乱糟糟的,孩子哭,大人叫,就连狗子也跟着汪汪地凑热闹。


张妮子她娘,一连几天不见妮子回家,就到镇子上去找。

没有人敢告诉她实情。

妮子娘在街上喊着张妮子的名字,跌跌撞撞地从镇子西头走到东头,她的头发散乱着,嗓子喊哑了,满脸泪水,猜想到张妮子遇到了不测。

镇子上有人看她怪可怜的,悄悄地把她拉到一旁,告诉她碎嘴子说前几天看见有人抢走了一个女人。

妮子娘来到曹镇长家,她用力拍打厚重的大门上的门环。门,吱纽一声,开了一条缝,又马上关上。

妮子娘再拍打,用力拍打,没有人理她。


03

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的镇子上流传着一首儿歌,编了词,还编了曲儿,人们都会唱。

曹曹糕,曹曹糕,

装模作样最糟糕,

满嘴谎话欺骗人,

原来是个大脓包。

曹曹糕,曹曹糕,

欺男霸女真糟糕,

晒了老,娶了小,

天打雷劈曹曹糕。

曹镇长最先是从碎嘴子嘴里听到的。碎嘴子整日在街上闲逛,嘴里不停地哼唱着。

曹镇长叫黑奎把碎嘴子捆在大树上,用荆条毒打。碎嘴子本就没有件像样的衣服,一身破衣烂裤,被黑奎打成了碎片,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这碎嘴子是个硬骨头,打他,他也不求饶。还在“糕,糕,糕”地唱。

镇上许多老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跪在树前替碎嘴子求情。

“曹老爷,您就行行好吧,这娃爹娘死得早,怪可怜,您就饶了他吧。”

“这娃不懂事,打两下,让他记住,得了,怪让人心疼的。”

黑奎打累了,看着碎嘴子浑身皮开肉绽,把手里的荆条扔在一边,自己卷起了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年前,镇子上支起了两口大锅,衙役们正在抱着柴禾往锅底下加柴,

黑奎敲着锣,叫喊着:“快来唱粥啰,快来唱粥啰!”咣咣咣,锣声传遍了整个镇子,引得人们过来瞧热闹。

炉火正旺,锅里的米粥也传出了香味。

镇子上的人端着自家的破碗,去排队领粥。

黑奎还在敲锣。

人们心想,这是曹镇长干坏事太多了,他要做点善事积德,免得将来下地狱。

老人孩子们、男人女人们,排着队,领了粥,来不及回家,站在寒风中,大口大口地喝。

起初,人们感觉这粥好热乎。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能喝上一碗热粥也是件美事。

曹镇长穿着厚厚的棉袍,站在大锅旁边说:“还有谁没有喝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

两口大锅的粥都施完了,又煮了两锅。

到了第二天,人们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了,嘴里火辣辣的,嘴张不开了。

人们这才意识到,曹镇长真是坏透了。

从此,天堂镇的人们再也不能开口说话。天堂镇变成了一个无声的世界。

有不少人到县衙里击鼓去告曹镇长,但他们说不了话,被县长哄了回来。

天堂镇周边十里八乡都知道曹镇长干的坏事。县长收了曹镇长不少银两,县长让他啥也甭管,就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倒也图个清闲。


04

李冬天得知了天堂镇百姓的疾苦,他要为镇子上的民众讨回公道。他找了同在国子监一起读书的同学宋春天,把天堂镇的事情和宋春天一五一十地学了一遍。

宋大人听了,气得牙根疼。说:“行呀,你准备材料吧,咱们让他们到阴曹地府去接受审判。

李冬天又到县城请来中医大夫,上山采了草药,煮成中药,让大家伙喝。

人们有了第一次喝粥的经历,没有人敢喝。

李冬天找来碎嘴子,动员他先喝。

碎嘴子,眼看着李镇长来了,从没有祸害过百姓,就信他,先喝了那一碗苦苦的药汤。没有想到的是,碎嘴子拉了两天肚子,第三天竟然张嘴说话了。

碎嘴子找了个破锣,他使劲地敲着,高声喊人们去喝药汤。

李冬天又支起了一口大锅,熬了中草药让大家伙喝。

大家看到碎嘴子已经能开口说话,竟相盛了中草药连忙喝下。

不久,镇子上的人们恢复到了从前,不再是樱桃小口,可以大声说话,可能大口吃东西了。


这天,宋春天来到了天堂镇,他穿着黑色的法袍,在大槐树下支起了法案,将手里的法锤重重地一敲:“现在开庭。把犯罪嫌疑人曹曹糕带上来。”

两个法警模样的年轻人把曹曹糕押了上来。

“曹曹糕,你知罪吗?”

过去八面威风的曹镇长,现在像一头要挨宰的猪,不停地抖动着他肥胖的身体,筛糠一样。

早有民众写了状纸,指控曹曹糕逼迫众人交银子修路,路没有修成,银两也被曹曹糕贪污了。

一位老妇人搀扶着张妮子她娘,指控曹曹糕霸占民女。妮子娘一边流泪,一边上前揪住曹曹糕又踢又打。只可惜张妮子已经被曹曹糕折磨至死。

李冬天代全镇子人指控曹曹糕给百姓下药,让百姓吃不了东西,说不了话,把镇子上的人们都毒成了哑巴,只能靠吸管喝粥。

会场上群情激愤,要不是有法警拦,镇上的人们就把曹曹糕撕成了碎片。

大槐树下成了批斗现场,人们指着曹曹糕骂他缺德,不得好死。

判官问大家,怎么处置曹曹糕?

大家伙山呼海啸般地喊:“让他下油锅。”

大家伙支起一口大油锅,油锅有三个铜铸的支脚。碎嘴子用棉纱沾了油,将油锅点燃。顿时火光冲天,有种烧烤的热浪。再看油锅通身及三个支脚已烧得通红。

此时的曹曹糕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他被四个年轻小伙子的连拉带扯地扔进油锅里,油锅里冒出一股恶臭的气味。

此时的油锅,热油滚沸,人不得靠近。曹曹糕在油锅里炸成了一团,他被滚烫的热油炸的皮肤焦黄,又变得焦黑,皮肤向外翻着,皮一块一块地脱落。一股热油灌进了曹曹糕的嘴里,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炸焦了,曹曹糕疼得在油锅里乱喊乱叫。但他蜷缩着身体,不敢动弹,他稍微一动,胳膊腿就会折断。

曹曹糕在油锅里被炸了两个时辰,他想怎么不死呀,赶快让我死吧,免得受这番罪,但他就是死不了。

有人用长筷子将曹曹糕从油锅里夹出来,他原来一米七的个子已经抽成了不到一米,全身焦黑。

人们喊着,不能便宜了他。又把曹曹糕放进油锅里。

人们又将曹曹糕家的打手黑奎一并放到油锅里,两个人的皮肉贴在了一起,他们各自都想远离对方,可是稍微一动,就撕下一层皮肉。

判官问曹曹糕一共贪污了百姓多少银两?曹曹糕说,他记不清了。

黑脸判官又让民众把刚才的油锅淘洗干净,在下边重新用木柴点燃。又把从曹曹糕家搜来的银子统统倒进油锅里,熔化成银浆。

几个老者掰开曹曹糕的嘴,把他贪腐的已经熔化的银两灌进他的嘴里。曹曹糕的喉咙、肠子都已经被滚烫的银浆烫得百孔千疮,一股难闻的焦臭味四处弥散。

曹曹糕想,当初只想多贪一些,现如今却想少一点吧,少受点罪。

判官处罚了曹曹糕,他最后瘫在地上,变成了一只浑身长满疥疮的赖蛤蟆,黑奎变成了一只小老鼠。

人们用棍子石块追着赖蛤蟆和老鼠乱打。

从此,天堂镇的民众们给镇公所李冬天的桌子上方挂起了一块大匾,上边写着“为民做主李青天”。

从此,天堂镇的百姓们再也不用吸管喝粥了,他们乐得合不拢嘴,都夸有了“李青天”为他们做了主。

从此,天堂镇的人们畅所欲言,大家献计献策,把天堂镇建设得美丽富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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