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看了小赫赫一家。年前就擔心他的語文學習，莫名其妙地覺得網課和年假會讓他退回幼兒園狀態，見面發現跟預料的全然不一樣。他見了我就大大方方主動打招呼，很有禮貌，一副很緊張的樣子（這讓我意識到嚴格老師的形象不好轉變)。我把沙盤放下回去停車，回來的時候一家人已經到齊了，還多了個小男孩，說是家裏的外甥——赫赫的表弟。交流還沒開始，赫赫爸爸就告訴我這個外甥在濟南，班裏的第一（或許在普通家長看來第一的成績有無上榮光？我只覺得這讓赫赫很沒面子～)，他還提到今天不該讓他來，可是孩子想來就來了。看得出赫赫爸爸是個重視親情的人，對人際關係看的比較重，今天的交流就這樣在干擾裏開始了。看似輕鬆的氛圍裏每個人都隱隱的不安，只有赫赫直接表達他的抗拒，他不想參加，不管是聊天還是沙盤（這讓我鬆了口氣，赫赫至少是真實純樸的)。赫赫媽媽說孩子怵頭見我，其實何止是孩子，“學校、老師”大概是這個家庭裏讓每個人都頭疼的存在。
還沒坐下赫赫媽媽就說談談學習～我趕緊說明今天不談學習，談過年，赫赫爸爸提到郝王莊在武城，那裏的年過得很有儀式感，是那種一個大家族聚在一起過，都聚在老大家，請神、上供，祭拜傳說中的家堂（我實在想象不出來什麼樣子)、放鞭炮、喝酒、半夜煮餃子、拜年等等，老傳統的年俗，讓我對這個家庭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內容這麼豐富多彩，那就說說“過年期間讓你最開心的一件事吧”，赫赫說也就放個鞭炮沒啥開心的，“有什麼樣的鞭炮呢？他想起的有加特林。佳一說沒有開心的事情，赫赫補充她光搶紅包了。
接下來是熟悉沙盤，集體做一幅畫，前半個小時隨便玩。孩子們馬上開始了擺放，天然地劃分出了各自的地盤，佳一擺在左邊，外甥擺在右邊，赫赫說他沒拿什麼像樣的東西只是裝飾，孩子媽媽拿的也不多，更多的是提意見“別往這放，這是姐姐的東西”“這個什麼不該放這裏”。孩子爸爸也拿的不多，偶爾提醒孩子們注意整體協調，不要太多。孩子們各忙各的，沒人聽，最後半小時到了準時完工。赫赫說感覺混亂，其實仔細一看每一處都有各自的秩序，每一處場景都有柵欄，邊界其實很清晰。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家庭裏的每個人都是防禦高手，各自空間不容侵犯。再就是，每個區域都沒有出口，沒有一個人願意走出自己的“圈子”，貌似安全，其實是困在裏面了。即使那個外來的考第一的親戚也不過是陷在自己絕望的困境裏。
交流這事還是得靠行動。接下來我講明瞭規則，進行了團體沙盤遊戲。“自行決定順序，按輪擺放，不許說話。”我剛說完，孩子媽媽就開始了指定安排。佳依第一、赫赫第二、外甥第三、她自己第四、孩子爸爸最後。佳依拿了一個小房子擺在角上，赫赫拿了燈擺在旁邊，小外甥挪走了燈，孩子媽媽挪走了房子、赫赫爸爸又拿了一座石頭房子……
佳依是唯一一個用沙子挖河的人，房子、小船、過橋的小孩……她對一切有自己的思考，生活裏有溫暖也有關照，可是空間有限，擺放的位置處在整個畫面的邊緣，小心思也渴望更多的溝通和理解。
赫赫果然懂得配合，燈、消防栓、教學樓、老師、貝殼、寶石、吊車……他多麼希望過上生活輕鬆愉快的美好生活，奈何總跟周圍環境不一致，各種條條框框讓他沒法舒展。
孩子媽媽擺放了樹木、抱孩子的人、柵欄、情侶，其他時候都在挪東西:挪房子、挪大門、挪陽傘……她看着不對或感覺不舒服就會做出調整。中途孩子爸爸接了個電話，她也自作主張替他調整了。對此，外甥堅決不買賬，挪走的再挪回去。其他人都表現出習以爲常，用她的話說“他們都同意”（雖然她問也沒問)。
赫赫爸爸擺放了房子、柵欄、樹木、井、陽傘、小汽車、唱機、沙發……他始終保持着自己的風格，在保留自己空間的基礎上努力配合大家。他很忙，幾次中斷去接電話，思想一直遊離於整體之外。給人的感覺似乎渴望幫到家庭卻很難流暢地溝通。
家庭可以有不同的樣子，只要大家都適應就沒什麼不妥。我倒是看到了佳依的成長，現在她對媽媽的自作主張沒有了正面對抗。小赫赫說她生氣了，但她一句話沒說繼續該幹嘛幹嘛。赫赫爸爸拿了陽傘要去保護貝殼，卻怎麼也站不住。這成了赫赫的心事，他想盡辦法進行調整也沒有成功，被媽媽挪走遮在情侶後面就不敢再動。
商定起的名字是《街景》。最後是故事環節:孩子媽媽講了孩子不願意進學校（學校帶給她的壓力好大)；孩子爸爸講的是送完孩子去醫院（生活的責任就是奔波，該跑的跑)。佳依按照作文套路講了個助人爲樂故事（學習就是按套路敷衍)。赫赫表達的最清楚:到學校裏去過心靈死亡的另一種日子)。
回來的時候進行了簡短的交流。整個過程只有赫赫違反規則，中間沒少說話，但該發表意見的時候卻有點爲難，再就是說話吐字不清，坐沒坐相站沒站相，有時候甚至蹲在地上跟小孩子一樣耍賴不起來。我提示他們:爸爸要拿出父親權威去指導孩子，讓孩子有起碼的“框架”。赫赫爸爸一臉爲難和不解，解釋說孩子守着老師還是很規矩的。孩子媽媽指明爸爸該嚴管，她管不了了。看到赫赫出來和我道別，我忽然想起他說的“我只是在配合”。
赫赫不守規矩，是因爲家裏沒規矩、學校管教不夠嚴格嗎？是因爲懲罰不夠嚴厲嗎？我想起他跟着我讀書的時候，總是端正地等着我提問他。他只是閱讀遇到了困難，語言區發育比別人晚而已。他已經有點害怕作文和閱讀了，今天我表揚他題目起的好，他仍然告訴我他怕作文。
幸好父親是真愛他，讓他學不學都有安全感；奈何父親沒有樹立起足夠的權威讓他信服，也沒空親自督促他讀書、寫字 。任由媽媽焦頭爛額地指責他，讓他對學業更加頭疼和蒙圈。
在這個家庭中，學習這事真的重要麼？這個問題着實令人困惑。如果“學習”只是一個讓大家互相指責的藉口、彼此推卸的包袱、摧毀孩子自信心的利器，那還不如聽天由命呢，先過好日子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