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風醉

圖片來源於耶殊陀尼詩社

花間詩云:

二月春風醉
一把陳砂壺,
裝上二月的新茶綠。
沉默的歲月爐火,
烹煮世間雲水生涯。
波瀾不驚的日子在茶中,
伴着桃花釀酒,
春水煎茶。
雖然我人生的杯盞裏,
淌着的永遠是一杯無味的白水,
但我要儘量把過得詩意風雅。

站在當下,回望從前,我所感懷的,絕不僅僅是變化的翻天覆地,也不是單純的憶苦思甜,在過去的歲月裏,更多的是過去歲月的風風雨雨,溝溝坎坎.

在歲月滄桑的小村,百姓生活的點滴浩浩蕩蕩如煙海,值得追尋的事兒好多好多喲。尋了落葉蕭蕭的村西的祖墳場,那秋蟬聒噪的姚莊的果樹林,那炊煙縷縷的暮靄沉沉下的農家院落,那槐蔭蔽日的土屋柴扉,無不深藏著一段段不爲人知的往事,無不寄寓著一樁樁銘心刻骨的追憶,微中見著、平中見情,化之不解又揮之不去……

在我記憶深處,有着一杯濃濃得化不開的思緒咖啡,有着深深魂牽夢縈的地方,那是我童年就讀了五年東溪村小。乘舟回溯學海,使我不覺莞爾。

1977年夏季,又是開學季,我上小學一年級,那時我七歲上我家村小。

我鼻涕往往拖得好長,彷彿是永遠也擦不敗的鼻涕長河,冬天那袖口黑呼呼的,經過歲月的沉澱,便明亮油光,好似能擦得着火柴。夏天是個愜意的好時光,一年級的教室是過去縣長的縣長的老宅院,青磚綠瓦石拱門,好氣派。

最好的是堂屋的地面鋪着大大的光滑的青磚,我在最後一位,個子又小,學生又多,我往往愜意地在上課時斜躺在地面上不時地夢着周公。記得學得最多與在方格本上畫得最多的是0,可是那急中鉛筆總是很重,也很不聽使喚,在本子上總是畫圓或扁或餘下一口,或學我一樣躺着。或是下邊帶着一個小尾巴。那本子也對我呲牙咧嘴,往往用不了一半兒,就捲曲得如擰得婉轉的麻花。

回家後四姑甩着她油亮黑瀑般的長長的髮辮,扭着她柔長的腰身,靈活地從我書包裏抽出我的傑作,格格地笑着說:“你畫的0真是多彩多樣,是個大學生的料。”我羞窘地去奪,臉紅着嘴裏嘟囊着:“孫子才畫得圓呢。”全家人大笑。

小學二年級時洪珠是我的老班。一天我下午上學遲到,洪珠便皮笑肉不笑是讓我站在講臺上,站就站吧,有什麼大不了的,出臺亮相又不是頭一次,便在他講課時對前排的女孩拋媚眼,別的男生有的起鬨。老班便停下來對我笑問:“你爲什麼遲到呢?”我說:“今天吃麪條,娘擀麪條做得慢。”他一下子來了興致,不大的眼這時睜大眼睛追問:“請問吃了幾碗呀?”我心裏厭煩,嘀咕着,我喫多少管你屁事?便聲中帶怨地大聲說:“三碗四碗說不清。”下邊鬨然。此後,哎,便落下了一個外號“三碗四碗說不清”。

別的女孩子一聽以爲我是個大肚子漢,可我小小的年紀哪裏能喫得那麼多,哪家的姑娘敢對我好另眼相看呀?這麼能喫,誰養活得起呀。哎,算栽了。這渾號來得比竇娥還冤枉。

到了三年級,一朝天子一臣,換了老班了。他是洪良。他個高腿長,又是對腳板。兩腳總是呈外八字,直着腿如企鵝般慢慢地踱着朝走,很紳士。他紳士,我卻很窮困潦倒。

那時同學中興起一股很大的紙卡。用厚厚的兩張紙摺疊成表面成斜十字花,整體成正方形的卡,一方用卡扇另一方的卡,翻一個個兒爲勝,賭注就是那個卡。我時運多舛。所遇的大都是高手。

有一名同學是小見,他出老千有妙招,把手縮在長長的袖口裏,扇動卡時,手疾速出動,如靈蛇吐蕊,就輕而易舉地把卡翻過來。哎,我往往甩得胳膊紅腫,以會命運之神也偶爾眷顧於我,可能也會翻本。可我往泥水裏越陷越深,終於把父親的大半袋共產主義書籍都給賠進去了。哎,往事不堪回首。

也許來遊戲賭場失意情場得意吧。正在我賭運低迷迷,本班的班花小麗讓我幫她疊千紙鶴。我屁巔屁巔地食寢無味地疊,幾乎弄了個通宵,第二天終於完成那美麗女神交付我的使命。

她拿回去,下了一節課,喊住我,手裏偷偷地捧着我疊的千紙鶴。我看着她美麗的面龐,紅潤的嘴脣,纖長的白皙的小手,心跳加速。她嘴裏露出晶白的小碎牙,笑着對我說:“你把它交給咱班的小軍。”我暈死。

到了八十年代,我磕磕碰碰地到上了四年級。農村還是看上去有些蕭條,我村的土路,在農忙時,從東邊拉着的麥車湧起一片黃塵滾滾,矮矮的土牆上衰草披離,衚衕口的頑童玩鬧嬉嬉,成羣結隊的老鴰“呱呱”地飛越上空,黑壓壓烏沈沈……

可我們的東溪村小一片新亮,在村東邊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我村村小搬家了。它座落在村東邊的小溪旁,小溪在這裏多情婉轉成一泓清碧的池塘,池塘南邊西邊是一片翠綠的家田,北邊是我村的大路,東邊有着鬱鬱蔥蔥的一排排高大的白楊樹,樹倒影在池塘裏,與天上的白雲糾纏成不同的美麗。樹蔭遮掩處便是我們的村小。

村小小是座南向北,正門前是一道石板橋跨溝與大路相接,大門是兩扇鐵門,鐵門處是一四方的嶄新的紅磚牆。進大門後是一片開闊的操場,操場東邊有一高高聳立的鐵製旗杆,那紅旗經過風吹日曬雨淋,顏色暗淡推動了亮色,在無風的日子裏便耷拉着,操場的東邊有一棵枯死的楊樹,在楊樹上外上了一塊木板,掛上一個籃球架。

村小正對着門的是一條大路,路東有一排,路西邊有兩排紅磚紅瓦的教室,辦公室處在路東的前排教室的西邊,是兩間大大的房子。村小的東邊是我們的專業隊,南邊是一片開闊的農田,聽得見牛哞馬嘶,那聲音受院牆的阻隔,便猶豫不決地從外邊傳來。村小的大門平時總是開着的,我們揹着書包進進出出,來來往往,我們往往放開嗓子大聲地讀書,院牆外的那些牛往往豎起耳朵在出神是聽,聽一會兒可能是聽不懂,便哞地叫一聲繼續神定氣閒地反芻着,那白色的山羊立在院牆外的綠草茵上,鬍鬚隨着風兒輕輕地擺動,有時白楊樹上有着不知名的鳥兒發出婉囀的啼鳴。

教室裏的梁檁都是用村莊大路兩旁的高大白楊搭建的,一例是寬大的玻璃窗戶,門是綠色的木門,黑板是寬大的水泥鋪成,刷上黑色,木課桌,長條凳,沒有取暖,只在冷得很的時候,學生凍得鼻涕長流咳嗽不斷時,老師偶爾從辦公室裏提進爐子,用一個大鐵壺煮沸摻了水的醋,這樣教室裏便隨着熱氣散發出酸酸的醋氣,我們便感覺似乎有了些暖氣,但時間長了,便不由得跺腳,那跺腳聲好似能感染,不大會兒便教室裏跺腳聲響成一片。哈哈,好似環境再冷酷,我們都可以用自己的身體爲思想取暖。

教室外面都用磚頭斜插着構成花池沿,兩平米見方,花池裏種着太陽花,還有嬌豔的月季,熱烈的桅子花,有時還種一兩顆向日葵,那纖秀挺長瘦弱地托起一盤黃黃的向日葵花盤。辦公室裏有五六套辦公桌椅,牆角處是一個水桶,中間是不大熄不大熄滅的煤球爐子,爐子上便是經常冒着熱氣的鐵壺,依靠東牆的是一張木牀,供晚上老師值班就寢。牆上張貼着洪久老師遒勁有力的毛筆字,寫滿了老師的值日表。在門旁擺着一架腳踏鋼琴,洪師老師往往彈着悠揚的琴聲,讓我們聽得入了迷。門外的楊樹的斜杈上拴着一個鐵鐘。

老師除了餘老師是公辦老師外,都是民辦老師。洪良好是有一米八多高,瘦長的身材,對腳板,總是不緊不慢地走,很顯得紳士,如蘭老師矮胖快語如珠,講起課來總是把一隻腳踩在講桌的橫欄上。洪師老師長得相貌堂堂,寫得一手好字,嘴角的痦子有着一毛,學識很淵博,洪久老師身形敏健,舞起大刀來虎虎生風,弄起三節棍啪啪作響,那棍花看得讓人眼花繚亂。還有常老師,齊耳短髮,聲音甜脆,走起路來疾如風行水上。洪珠老師素以沉穩見長。餘老師穿着豎領的毛衣,光潔的泥子大衣,皮膚白皙,眸如秋水,鼻子不時地一抽一抽的,語流婉媚,是我校的最美麗的一景,是校的時尚風景,她是村小的校長,對老師很是寬容。

辦公室裏的氣氛是和諧歡快的,有時他們講着樂子,一節課很快就過去了,猛然想起,便忙忙地拉那掛在門旁的鐵鐘聲,隨着歡欣的“噹噹”的鐘聲,我們小學生匆忙衝出教室,全個校園便成了沸騰的海洋。餘老師她喜歡花草蔬菜,在辦公室外開闢了三畦菜畦,用高粱秸斜插起柵欄,我們樂呵呵地爲她的菜畦從公廁里弄來肥料,平整好土地,在她的帶領下精心播種,培育,到春夏季,菜畦裏便長滿喜人的疏菜。有長長的頂着黃花的黃瓜,有彎彎的豆角,還有那綠翠的生菜,還有晶瑩剔透圓滿結實的抱頭白等等,那花香便引得蝴蝶起舞。

除了餘老師,其他的老師都有自己的責任田,在農忙時節,便時常有老師帶着兩腿泥土揮着草帽,氣喘吁吁滿臉帶汗地從自己的田裏跑回來爲我們上課。他們的生活在農村算得上不大富有,一月的工資也就是四五十元。他們的心願便是能夠轉正。

後來某一天,辦公室裏忽然變得特別興奮,如蘭老師正歡快地挪動着他的短小的腿,兩手搓着聽餘老師說:“大家注意了,告訴大家一個天大的喜訊。中央要求解決民辦老師的問題,要求縣裏儘快拿出方案。從縣裏透露出消息來,要求統一考試,考試合格,就農轉正。不過這次考不過還不要緊,下一年還有機會。大家的好日子要來了,哈哈。”大家聽得心花怒放,接着轉爲沉靜,大家都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專心學習。我們也大受了老師們的好學的感染,就在他們大都考試過關,民轉正了有三個後,我們那次的全公社的考試得了第三。

後來,村小的民辦老師全部轉正,餘老師、常老師、洪良洪珠老師退休在我村村小,由於生源少了,孩子少了,我村的村小便與鄰近的村小合併,學校的校舍便荒蕪起來,閒置起來,慢慢地校園裏便長滿了野草,院落便慢慢地變得破敗。洪久如蘭老師調到外村的小學教學,洪詩老師調到附近的中學裏。

那村小就如泛黃的黑白照片,,使我內心沉澱着平淡如歌的往事,往往不經意間入夢來。

磕磕碰碰地到了四年級,老班是語文老師如蘭,他總是慷慨惱恨我的語文奇怪地好。於是在召開班會時指着我對全班同學說:“語文好就自以爲了不起呀,可是數學拉了咱班的後腿。”說完他做出痛心疾首狀。我站起來嘴裏卻沒吐出象牙:“咱班又不是豬,還分前腿後腿呀。”全班絕倒。

終於到了村小畢業的五年級。我終於浪子回頭,以頭懸樑錐刺骨的前人爲榜樣。在炎熱的夏季我把自己幽閉在屋子裏學呀學,在熱得有點想打盹時就用涼水洗把臉,下午放學後就攀登上我家土屋的屋頂,在我家屋後的大槐樹的樹蔭下攻讀。讀得癡,往往父親喊我或別人叫我都聽不見。便有了“大學生”和“書呆子”的雅號。有一本《小學數學複習題綱》,厚厚的大致有四百三十多頁,讓我做得熟爛。

我們村小的數學權威對我青眼相加。她對我們看來是左思右想不得解的題目手到擒來。抽着鼻子,纖白的頎長的手指刷刷地就能寫出步驟,崇拜得我們視她爲偶像。她喜歡喫炸金蟬,我便往往在夜裏去摸十幾個給她送去。可她對我與對其他同學一樣,照例是用兩分錢一個來買的。我們同學摸到的金蟬,只要拿來給她,她總是笑着愉快地收買。她說:“我條件好些,我們兩人都是公辦老師,哪能白喫你們的呢,哈哈。”確實如此,她家的庭院是紅磚紅牆的四合院落,院子裏種滿牡丹月季各種花草,奼紫嫣紅的,簡直是個美麗的大花園。處在周圍的低矮的土屋中,似土雞裏面立着金鳳凰。不過到了二月二龍擡頭時,我爲她帶去一布袋炒料豆,她欣然接受。後興致很高地挨班去收斂,大有斬獲。

終於盼到畢業考試時,卻有不幸消息把我砸暈。公社的中學由於建新校,停招考一年。哎,我只得請託我大姑的老公公,他在一處偏遠的聯中教學。真是拳頭打在棉花上。爲我的村小學涯畫上一個不大圓滿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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