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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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是呼啸寒风,梦里是道殣相望,饿殍塞途。

蒋捷攥紧指缝间潮湿土壤,蓦然睁开双眸,胸口冻裂的箭伤醒目的可怖。

眼瞅着不远处浸满血污的宋旗,感到心扉寒彻。

明明,他们就要胜利了。明明他带领蒋家军夜袭敌营,亮火为号,一举歼敌。可是,当他举起火把,擡头远眺,看到得却是墙头白旗摇曳,刺目的如夜幕里游离的鬼魂。

元军面目狰狞,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他的胸口,膝盖右肩各中一箭。却被身后的白落羽扑倒在地,血延着他的脖颈蜿蜒曲折落入土中,像月夜里缓缓盛开的诡异之花。

"活下来……去……去找……她!"

黑暗一幕幕袭来,他眼中猩红的光芒渐渐褪去,漾起清澈柔润的一池春水。

那女子拘水而笑,擡眸间,眉眼若星,顾盼生姿。

那年,他行军疲乏,路遇石桥村。正值三月微雨,杏花喷薄吐蕊。

他向她讨水喝,却迷失在她灿若云霞般的笑靥中。

"将军,请喝水……"姑娘垂着碧水漓漓的眼眸道。

他愣了许久,才茫然伸出手去。

"桃儿!"两人同时一惊,双双回眸,才发觉竹篱旁一白衣儒生,眉目清朗,双瞳冷澈。

夜寒如冰,冷月凄清,塞北的风沙呜咽如诉,不远处明灭的篝火旁,清癯儒生低眉横笛,嘬唇而啸。笛声悠扬,曲意深长。

蒋捷携酒囊而至,拍着他的肩:"落羽,来一口?"

白落羽斜睨他一眼,垂目继续。

"你说你一介书生,不去考状元,非得跟我们这种武夫为武,值不值?"

白落羽的笛声应声而止,唇齿间发出轻微冷哼。

"唉,真是应了那句,人不多情枉年少啊……"

"你闭嘴,若非你从中作梗,我与桃儿早已成亲……"

白落羽拍开那只放在他肩头的手,神色鄙夷。

蒋捷将手一扬,那酒囊便坠入不远处的湖心激起圈圈涟漪。

"唰!"剑光雪亮,宛如一道犀利闪电。

"呵。"蒋捷眸中隐现一丝狡黠之色,"好哇,那就凭真本事较量一番,谁赢了,谁娶桃儿!"

"你……"白落羽憋得面色红润,"我……我不跟你比……你个小人……"白落羽收起玉笛,转身融进月色里。

"傻小子……还是考你的状元去吧……"蒋捷收剑入鞘。

白落羽停了脚步,背部僵直,伫立良久道,"桃儿自小就仰慕像你这样的将军,我……不能当缩头乌龟……"

蒋捷淡笑的眸中此刻忽然一片澄静。他忽忆起那日他告别桃儿策马驰离石桥村,这傻小子忽然于道旁揽住他的马,若非他反应快,几乎要被践踏于他的马蹄之下。

"你干什么?"蒋捷怒气冲天。

"我……我要去参军……"白落羽俊逸的脸上因为急促和焦虑而略显红晕。

"书呆子!"他戏谑般地笑了笑。

光阴荏苒,一晃三年。

白落羽那件白袍不知沾了多少回血污,他那双白皙的手也在风沙磨砾下变得粗糙不已。

他亲眼目睹他如何自一个后厨伙伕一步一步成为士卒,又晋为百卒长

……

那夜,蒋捷带领蒋家军侦查敌营,可是,他不知主帅竟在后方叛变降敌,他这身傲骨已成为喂到敌人口中的肥食。

正自踌躇间,却见一身暗色衣衫的白落羽自火光中出现。

"你来干什么?简直是找死!"蒋捷怒道。

"某虽不才,也不愿做那元人的走狗!"白落羽面色凝重,拱手道,"将军尽管吩咐,小的以死效力……"

……

暗夜无星,他拖着负伤累累的身躯步履阑珊而行,像一只孤坟野鬼。

他不愿苟活于世,却深记白落羽临终所托之言。

"活下去……找到她……"

天明,他行至一河畔,举目远眺,江山依旧,秀美如画。

只是,它已不再姓"宋"了吧。

他知,河的对岸就是他的家乡,有他梦中呓语的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泰娘桥……

他擡了袖子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低声吟道——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摇,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苼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殷桃绿了芭蕉。

三日后……

芳草萋萋深处,一座孤冢孑然独立,桃儿玉颜靠着墓碑默默落泪。

那碑上殷红字迹醒目"先夫白落羽之墓"

"你个坏小子,"桃儿喃喃而语,"你只消失三年,却让我等一辈子……"

微雨里,蒋捷孑然站在一片芭蕉叶下,雨丝如线,润透了那片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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