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財

正月十五的清晨落起雨來,正符合我對久遠記憶模湖的印象,我還是孩子那會,元宵節總是下雨。

一個人的晚餐,爊鵝、清蒸鱸魚、蠶豆蒜薹、餛飩,加上一杯黃酒。看到微信朋友裏葉同學發的圖片,是我們大虞國古裏鎮白茆辦事處芙蓉村的紅豆山莊,江南鄉村裏的一個小公園辦的元宵燈會,硬生生擠進了四千多號人馬。

一樣的世界,有如我般在數十畝空間裏獨處的,也有洶湧着湊個熱鬧的;有閤家團圓的,也有背井離鄉的;有滿桌珍饈美饌的,有隻有漢堡或者方便麪充飢的。豐衣足食和飢不擇食,流浪與安逸,矛盾着,偏似乎再尋常不過着。

燈光璀璨外的燈火闌珊,要說哪個風景好,恐怕連風景中的人物也難表述清楚。

關好生態園的大門,逐個熄滅房間的燈,唯有魚塘邊幾盞太陽能路燈不聽使喚,兀自頑固地射出銀白的光,並不刺眼,和月亮的光芒相仿。今夜沒下雨,可惜也沒有月亮,慶幸的是我昨天已提前欣賞到了月圓的味道,多少彌補了些現在的缺憾。

暗夜裏傳來陣陣炮仗聲,辨不清方向和遠近,那星星點點的五彩微光在空中散開來,撐開一片暗夜的黑,又迅速消失不見。

還是回到清晨的那場雨,嗒嗒着驚動我,匆忙着收取昨天忘收的衣服,用剛煮的開水泡上一杯金駿眉,突然想起兒時的點點財來。

點點財是可莊的舊俗,元宵節晚上,各家都會紮上一個草把插到竹杆上,點燃後在自家田間奔跑,邊跑還要唱幾句順口溜,我依稀記得兩句:點點財,點我財,別人家的柴垛荸薺大,我家的柴垛像山大……大致是這意思。

如果用無趣的科學來解釋,這時節可莊的田地裏種的是麥子,我記得舊時這時的麥苗會使用石碾壓一下的。具體原理我也說不上,就好比從前水稻秧、油菜苗非得移栽、棉花樹要掐頭、冬季果樹要修枝、韭菜越割越長越嫩等等之類的,興許植物也有被虐狂傾向。有了這習俗,孩子們在田間奔跑玩耍,等於是在碾壓麥苗。還有個原因,稻草燃燒成的灰落在田間,也算是在爲麥地施灰肥,對麥苗往後生長有利。

作爲孩子當然不會對枯燥的科學感興趣,我們喜歡的是暗夜絢麗的火把,在手中揮舞成游龍飛鳳;我們歡喜的是在田間肆意地撒歡,在那一天,即使滿頭大汗即使弄髒了衣服也不會被父母責罵;我們歡喜的是可以大聲地學唱那些農民簡單思想裏有點上不了檯面的順口溜。

後來我明白了,這點點財的活大人也能做,讓小孩去玩,究其原因,多半是羞於直抒那些順口溜的內容,只能代代相傳着讓小孩子代言,也好,讓孩子們多了項遊戲的樂趣。

記憶裏孩提時代的元宵節總會下雨,但下雨也阻擋不了我的熱情,也只有這一天,就算下雨父親也會縱容我,早早將草把紮好,喫過晚飯幫我準備好黑色的雨靴,放任我在田野裏奔跑。

麥地裏有坑窪溝壑,麥地泥濘沾滿雨靴,讓它沉重不已,高一腳低一腳一不小心就會被伴倒,雙手撐地都是爛泥,也不去管,先得撿起火把揮舞幾下不讓它熄滅,手髒手滑往褲子上擦幾下了事;雨水在臉上橫流不算,還會流進眼眶,火把燃燒後的灰燼會飄落到臉上,眼睛看不清了,用滿是泥的手使勁抹一下……

年歲漸長後學會了化妝,但描的再精緻,也描不出少年時大花臉的神韻來,那應該是我年少時最精彩的妝容。

也只有元宵節晚上那樣的撒野歸來,再怎麼髒,母親總是滿懷歡喜和憐愛着幫我脫去弄髒的衣褲,用熱氣騰騰的水幫我洗淨滿頭滿臉的污垢。

元宵節註定會下雨嗎?!現在想來多半不對,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在雨中玩點點財更有趣更盡興,以致於我只記得在雨中點點財的場景。

一晃就老了,點點財成了我太過久遠的回憶,我也很久很久很久沒看到在田間舉着火把奔跑的孩童了,不管是否是雨天。是因爲這個遊戲太過幼稚?還是因爲現在的文明讓孩子有了更豐富的娛樂?一些舊俗終究在漸漸式微,哪怕它們是如何地充實過我的童年如何如何地讓我歡喜。

所以,我會在正月十五清晨的雨中想起點點財吧?!還有許多回不去的簡單純樸,它們只能是些頑固的印跡,烙在縱橫交錯的大腦神經的某個角落。

夜漸深了,雨早停了,煙火聲稀了,此時,紅豆山莊的燈會也該結束了吧?!

可是,獨有我一個人,恍惚望見遙遠的雨夜裏,有暗紅的火把如龍般遊弋,還間着孩子們脆生生的尖叫,隱約間有嫋嫋童音傳唱:點點財,點我財,別人家的柴垛荸薺大,我家的柴垛像山大……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