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灯火阑珊处

熙熙攘攘的长街之上挂满了花灯,如星子般落入夜幕之下,给昔日凄清的临安城添上了几许繁华之色。

辛元安倚在偎翠楼,把眸色投放到浓墨的夜色里,那片天空正炸开一团火簇银花。如残星廖落在虚空。

他仰头吞了一口烈酒,那酒滚过喉咙,灼烧着他的身心。眼前忽就变得迷雾蒙蒙,而那张玉颜终是隐在某个梦中……

那日,他伫于窗前细细临募一首诗。窗外微雨裹挟着柔柔风儿吹起案上金华笺,几行隽秀小楷立现于前。

桃李风前多妩媚,杨柳更温柔。唤取笙歌烂熳游。且莫管闲愁。

"太傅大人。"芫曦身着一抹绯衣浮现窗前,语气却淡淡道"好诗,太傅大人真是好闲情……"

他擡眸,见她一脸淡漠模样。遂敛眉垂目拱手道:"公主殿下,今日所温之书如何?昨日那篇《策论》可还有悟?"

"好了好了……"芫曦公主眉尖微蹙,嘟起朱唇,满目委屈,"除了温书,太傅可还曾关心过其他?"

"公主……"

"太傅不用跟我讲一堆治学之论。我只想反问太傅一句,身为男儿,为何不思报国,斩胡虏,策马提枪驰骋疆场,而偏安一隅,只甘心做一名儒臣?你……还是那个令群虏惊惧的少年将军吗?你……"

"你的手还挥的动长戟吗?……"

"公主……"他的额头不禁涔出汗水,面色逐现冰霜,冷言道,"国之大事,不是女子可以妄论的,公主还是慎言才好,臣只知臣之职在于教好皇子皇女们,克己守礼,善书识文,其他……臣一概不论……"

"是嘛?"芫曦笑得淡漠,"那太傅可知晓,父皇为何让我近日恶补昔日落下功课?"

元安缄默无言,他只知,去年元夕,他正与陇中兄弟们把酒言欢,商榷破敌大计,原本胜券在握,忽一道圣旨疾传他班师回朝。数年心血,百年夙愿,功败垂成。

入京,帝收其帅印。言道:"将军数年争战,想必疲乏,不如暂休养生息,入翰林院讲学,承袭乃父爵职罢。"

"皇上……"

他欲再言,却在擡眸间瞥见龙颜隐怒,遂将满腔激愤之辞强行按下。

"此事不必再议,将军年年征战,国库早已匮乏,平定漠北之事,朕自有对策……"

皇上的对策无非有二,和亲与纳贡。

而他不知,这次,陛下竟忍心把他唯一的女儿芫曦公主送到北漠鞑靼手中。

"公主……有很多事情,不是臣能够左右的……"他闭目屏息,可藏在宽大袖袍里的双拳,却攥紧微颤。

"是嘛?"芫曦的笑颜灿若烟火,落寞而苍凉,隔着一扇窗子,他们只默默相对,仿若凝结了时光。

"如此……甚好!"芫曦的眼泪就这样缓缓落了下来,似在他的心房砸了一个洞。她交握双手于前,向他行了个谢师礼,决然而去。

他紧握的拳上有青筋跃起,于无人处,谁都没能看见,隐在他眼底的深痛。

不久,朝野坊间竟都传出这样的秘闻,原骠骑大将军、现任翰林院侍读、太子太傅辛元安上书欲重掌帅印而遭弹劾,连续上书三次以后,被帝叱责,终不悔过。于议政殿门前跪了一宿,却被治了个"大不敬"之罪。但陛下念及其为三代忠良之后,遂只黜其官,废其爵位,贬为庶民。

芫曦公主的婚期也因边塞战事失利而提上日程。

"你知道嘛?这芫曦公主可是个倾城的大美人呐,那塞北的风沙如刀,皇帝可真舍得把娇花一样的女儿舍出去……"

"可惜,若是元安将军还在,那些鞑子还忌惮一点……"

"小二……再来壶酒……"

酒楼的犄角处,谁都不曾留意有位白衣素袍  的公子,兀自引觞满酌,颓然就醉。

今夜的临安街依旧繁华如斯。大红的八角灯笼挂满道旁,氲得道路湿漉漉明晃晃的。

"快看啊,是芫曦公主来赏花灯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看错了吧。她如今可是待嫁闺中,怎可当街抛头露面?"

"错不了……试问如今,还有哪位美人之貌能及她半分?"

……

众说纷纭中,元安早已掷碎手中玉盏,踉跄而至阑干处。 却只见一片灯火阑珊,灿若群星。

一阵酒意上涌,意识忽然有些恍惚。远远的,他看见芫曦朝着他笑。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吟罢,他仰头饮尽壶中最后一口酒,忽觉口中有一滴苦涩之味。

忆起初识。

他执戟凯旋,路遇长乐宫,偶遇一妙龄女子,墨发垂肩,雍容华贵,于一株雪白梨花树下读书,梨花落,白若雪,与女子锦袍上的牡丹,相互辉映。她正落坐于一把黄花梨交椅上,悠得自在,似把光阴,轻轻抛洒。葱白玉手捧一卷书,口中却念念有辞。

"这个辛元安真是,打就打你的仗呗,还做什么劳什子诗,害的本公主,需一首又一首的背,真是讨厌……"

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她似有所觉,背影微怔,风生花暗落,蓦然回首间就倾落了一地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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