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盛宴

漆黑一片的夜,如透不進光的布,罩住了整條街道。兩個身影在空蕩蕩的街道上走着。前面的影子矮而且胖,步態蹣跚。後面的影子高一些,步子也輕便一些,但二人走得都很慢,而且默不作聲,一邊走,一邊不住向四周打量着。

“小宇”,那個矮胖的影子開口了,是個蒼老的女聲:“你去看看,有人沒有?”

“在這兒?”高一些的影子問。

“前面吧。”老婦人一指。

“嗯”,小宇應了聲,轉過身,跑到了街角,向四周張望了一通,確定沒有任何人後,又快速地跑了回來,告知了情況。

老婦人點點頭,和小宇一起,把幾袋子的黃紙放下,一一撕開了包裝。

中元節到了,街道上卻極爲冷清,城市有規定,不能在路邊燒紙。上有規定下必應之,這是件好事,燒給死人的紙還是別燒到活人,真燒出了事來,對誰都是個麻煩。

不過這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若是當真要燒,別人也未必攔得住,只是做這事就難免要偷偷摸摸的,龍小宇和奶奶也是熬到了十二點,見天已經黑透了,才下了樓,找了一處安靜的角落,準備燒完了就走。

“小宇,你知道中元節不?”奶奶見沒人,也便放鬆了下來,話也多了不少。

“七月七,鬼門開。”龍小宇順口答着,這些老故事她以前倒是天天講。

“七月七,是給死去的人燒紙的日子。”奶奶一邊喃喃道,一邊想要把黃紙展開,一陣風吹過來,險些把紙扯走。

“我來吧。”龍小宇連忙上前,從奶奶的手中拿過了黃紙。

“哎,老了,老了。”奶奶晃晃手,有些無奈地說。

二人擺弄了一會兒,終於弄好了,把黃紙分成了三份,分成三份自然是燒給三個人,其中一個人,龍小宇不認識,另一個人他也不熟悉,聽奶奶說,是她的兩個親戚,以前很照顧她的。但第三個,龍小宇卻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龍剛,他的爺爺。

火起來了,火光照亮了二人的臉,龍小宇在一旁,聽着奶奶對那些火焰中漸漸消蝕的黃紙說着什麼,都是很久遠的事了,他沒興趣聽,只是幫着奶奶把黃紙展開,投入火中,然後用木棍扒拉着,好讓火燒得均勻一點兒。

“老頭子。”

龍小宇停住了扒拉木棍的動作,看向奶奶。

“現在國家不讓燒紙了,我和你孫子偷偷給你燒呢,死老鬼,死了也得讓人操心吶。”奶奶似在報怨,臉上卻含着幾分笑意,火光中,她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是一條條溝壑。

火光卻在這時猛地一竄,給二人都嚇了一跳,龍小宇連忙上前一步,護住了奶奶。

“死老鬼,說說還不行了,死了那麼久,脾氣還那麼倔。”這次就是純抱怨了。

“奇怪,沒見有風啊。”龍小宇伸出手,在空氣中劃拉了幾下,很快證實了他的觀點。

那團火卻越發變得詭異,不光一竄一竄的,還從中發出“嗚嗚”的叫聲,那叫聲彷彿是從地底發出的,聽得人汗毛直豎。二人正不知原因時,眼前那團火突然變成了綠色。

“不好”,龍小宇顧不了那麼多了,拉着奶奶就跑,那火焰似乎有靈性一般,在二人想要逃跑的那一瞬間,猛然化成一條巨蟒,直撲了過來。

“走!”龍小宇一把推開了奶奶,自己卻已無力躲避,與那火蛇正面相撞,他只覺得全身一寒,便昏了過去。


龍小宇覺得自己的意識十分模糊,整個人似乎是在一個虛空的地方,這裏沒有氧氣,卻不會窒息,沒有一絲風,卻讓人感覺寒冷。眼前有一片幽藍色的海洋,一頭鯨魚正在月光的沐浴中躍出水面,揚起巨大的水花。

“水聲?爲什麼會有水聲?我應該是和奶奶在火堆旁纔對。”龍小宇感覺意識清醒了一些,他睜開眼,看到眼前漆黑一片,他爬起身來,發現自己並不是踩在地面上,腳下踩的,是木頭,而木頭下面,卻似乎是空的,他正站在一座橋上。

“我好像被一團綠色的火給擊中了。然後,被人擡到了橋上?”龍小宇覺得這樣解釋實在有些牽強。

就在這時,他發現在不遠處,似乎有一團綠色的光,在幽幽地閃着。龍小宇決定弄個清楚,便邁步向着那團光走去,腳步在木板上清脆地踏過,流水聲不緊不慢地從下面傳了上來,龍小宇可以確定這是一座橋了,只是不知道是通向哪裏的。

不知走了多久,那團綠光漸漸清晰了,不是什麼火光,也不是燈光,而是一件斗篷發出的,披着斗篷的,是個女子,從斗篷下露出的臉龐可以看得出,她的皮膚十分白皙。她搬着個小馬紮坐在河邊,把釣魚竿垂在水中,等待着魚兒上鉤,在她旁邊,放着一張桌子,桌子上擺着大大小小的碗,碗裏面盛着五顏六色的液體。

“來了?”龍小宇剛想說話,那女子卻先說開了口。

“你認識我?”龍小宇很是困惑。

“不重要。”女子繼續說着,眼睛卻不看他這邊。

“死因?”

聽到這個詞,龍小宇心頭一驚。語氣有些發顫:“你在說什麼啊?什麼死因?我沒有死啊?我好像只是被火焰擊中了。”

“來這裏的,沒幾個會承認自己死了,你大概是被火燒死的,年紀輕輕的,可惜了。”女子雖是這麼說,語氣卻很淡漠,並看不出惋惜的神情。

“喝了吧。”女子指了指面前桌上那些花花綠綠的液體:“喝了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好好走之後的路。最近我研究了很多口味,有胡辣湯味的,羊雜味的,還有酥油茶味的,適合不同地域的人羣。”

龍小宇已經察覺到了一些什麼。

“那個,姐姐?請問您貴姓?”龍小宇試探問。

“免貴姓孟。”女子說着,一提釣魚竿,水面嘩啦響動,一條魚已經被從水中拽了出來,龍小宇藉着慘白的月光看清了那條魚的輪廓,或者不能稱之爲魚,只能叫做一具魚骨頭,那具魚骨頭歡實地抖動着自己的身體,撒下一片晶瑩的水花。

“是條鯉魚。”女子取下那條魚,放進水桶裏:“今晚可以研製個魚湯口味的。”

“你,你,你不要過來啊!”龍小宇嚇得一下癱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向後退去。

一陣摩托的轟鳴聲,卻在此時劃破了夜空。

“我去,又來了。”女子扶額。

“孟老太太,今天有什麼新口味啊。”是個老男人的聲音,接着那男人便大踏步走上橋來,來到那些花花綠綠的液體面前。

他掏出了個透明小瓶,對着一個碗裏倒了幾下,隨後端起碗,一飲而入。

“哈哈,暖和了。”他大笑起來。

“你就不能換個稱呼,學那小夥子一樣,叫姐姐嘛。”女子很不滿意這個稱呼。

“一把年紀了,裝什麼嫩啊。”老頭子顯然很不屑,他又向前走了幾步,看到了癱在一旁的龍小宇。

當目光對上的那一刻,二人都愣住了。

“爺爺?”

“小宇?”

“不是,你怎麼幹這兒來了,飆車啦?”老頭子一把上前,扶起了龍小宇。龍小宇看着爺爺的打扮也十分詭異,全黑的皮衣皮褲,衣服上還打着鉚釘,帶着一條大金鍊子,鏈子上面掛着一個金色骷髏頭,唯一能體現出他老年人身份的,應該就是他手裏拿着的那條柺棍了。

“幻覺,這一定是幻覺,我在做夢,對,一定是因爲太困了。”龍小宇一邊說着,一邊瘋狂扇着自己的巴掌,老頭子也不攔他,饒有興致地在一旁看着,末了還問了一句:“疼不?”

“老龍頭,這孩子你認識啊?”女子問。

“哦,我孫子。”老頭子應了一聲。

“爺爺,真的是你啊,我好想你啊。”當龍小宇意識到不是幻覺時,一把撲到了老人的懷裏,語氣中也帶着哭腔,而老人也給予了他獨特的關心:“行了,別賴嘰了,跟個娘們兒是的。”

“喂,老龍頭,你說話給我注意點兒。”女子又一次被惹毛了。

龍小宇慢慢止住哭聲,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爺爺,龍剛聽了一會兒,已經大致知道了原因。

“中元節是冥界一年中最熱鬧的一天,很多鬼會回到人間去完成一些要做的事情,以前基本上是通過燒紙的火堆返回人間,不過近些年燒紙的人變少了,很多鬼擠在了一個火堆裏,造成了交通堵塞,火勢突變應該和這個有關,聽你這麼說,你大概是被誤傷了。”龍剛解釋道。

“那我,還能回去嗎?”龍小宇問。

“這簡單,我帶你去冥界禮堂,我們每年都會在那裏聚餐,你可以從那兒的火堆裏回去,說一聲的事。”龍剛說。

聽到爺爺這麼說,龍小宇安心了不少。

“這麼說,真的有冥界?”

“你要不再扇扇?”

“那她,是孟婆嗎?”龍小宇小聲地說。

“哦,對了,忘了介紹。”龍剛一把將龍小宇拉到了女子的面前:“叫孟奶奶。”

“奶……奶奶?”

“叫姐姐。”女子摘下斗篷,露出一張姣好的面容,看模樣分明是個妙齡女子,但頭髮,卻全白了,白得像雪。

“姐姐。”龍小宇很聽話,心裏也更認可這個稱呼。

女子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去釣魚了。

“上來,我帶你去飈一圈。聽說上面現在還限摩了,真不痛快。”

二人上了摩托車,跟孟姐姐道了個別,一陣轟鳴,向着前方疾馳而去。

“爺爺,你剛剛喝了孟婆湯,爲什麼沒事啊?”龍小宇問。

“因爲加了糖,加了糖的孟婆湯就失效了。”


摩托車一路狂飆,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龍小宇抱着爺爺的腰,那種感覺很久沒有過了,以前爺爺總喜歡騎個小摩托四處逛,有時候會帶着他,他們爺孫二人就一路走一路笑,灌了一肚子的風。

“我這摩托可以吧,上邊發的。”爺爺一邊開着,一邊得意地說:“我在這兒考了個公務員,你不知道這的題有多簡單,現在我算是一名冥界警察,這是發給我巡邏用的。”

“這柺棍也是吧?”龍小宇覺得這柺棍看起來也挺酷的,紅木製成的,棍柄是一個威風的龍頭,還箍了一個金黃色的箍。

“這柺棍不是,這是我以前用的那個,上面的人給改造了一下,加了些新功能。”

龍小宇的記憶慢慢復甦了,在爺爺最後那幾年,出行一直拿着這根柺棍,去世之後,奶奶怕他到這邊走路不方便,就一併給燒了,不過現在看上去,爺爺的腿腳可利索得多了,這柺棍挎在腰間,更像是一把武器。

“真是懷念。”龍小宇摩挲着那根柺棍。

如果有一個地方叫冥界,它會是怎樣的地方?龍小宇偶爾也會想想這種事,但當那些場景真實地出現在他的眼前時,還是讓他忍不住驚訝。

他們經過了一片靜謐的水田,粗壯的禾稻沐浴着月光,安靜地沉睡着,一位老人愜意地依靠在一株禾稻下,那株禾稻如一顆大樹,直直地探去天空……

他們經過一間茶館,裏面人聲嘈雜,熱鬧非凡,一個略帶沙啞卻字字鏗鏘的聲音,穿過那片嘈雜,傳入他們的耳中:“說這個童林啊,就這樣又逗留了三天,最後一看吶,還剩不到十個老錢……”

他們路過一個擂臺,太極門與白鶴派的兩位大師正各施絕技,鬥得難解難分,臺下已經烏泱泱聚了一大堆人,兩個老年人和一箇中年人勾肩搭背,看得大笑,不時點評上幾句。

他們就這樣行駛着,突然,龍小宇看到了路邊豎着一個五千米的限速牌。而在路的前面,是一片森林。

“前面就是黃泉路了。在人間死去的人會在這裏以鬼的方式甦醒,所以得開得慢一點兒,免得撞到鬼。”龍剛解釋道。

這麼說着,摩托車已經駛入了森林,龍小宇聽到了土地發出了響動,緊接着一個個的黑影從泥土裏鑽了出來,只是林子裏的光線太暗,看不到具體的樣貌,只能聽到一點聲音。

“媽媽,我好冷啊。”“來,把手給我。”“媽媽,你的手也好涼啊。”

“我看見了,我都看見了,喂,你看,這是樹林誒,這是樹幹,這是葉子……”“我的心臟一點都不疼了。”“我的肝也不疼了。”“我能說話了,我不吐了。”“我要去喫飯,我好餓啊。”

穿過森林,又行了一段路,來到了一棟大樓面前,看上去住戶不少,但只有幾間屋子的燈亮着,像是夜空中點綴的星斗。

“這是我們的集體宿舍,以前這段時間鬼是很多的,但今天因爲有很多鬼要前往人間,剩下的又有很多都去參加街上的活動了,所以鬼並不太多”,龍剛解釋道:“我回去收拾一下,然後帶你去喫席,我們其實每年的宴會都有自帶一名家屬的名額,你運氣不錯,今年算是趕上了。”

二人準備上樓,經過樓下一家麻將館時,發現裏面燈火通明,煙霧瀰漫,煙霧中響着麻將碰撞的聲音,偶爾聽到幾聲笑罵。

“對了,進去打個招呼。”龍剛突然想起了什麼,帶着龍小宇走了進去。

二人徑直來到一臺麻將桌前,幾個老鬼激戰正酣,龍剛來到其中一個瘦瘦小小的老頭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喂,老李。”

“啊?”老李有些耳背。

“不借錢。”

“哦。”老李又不耳背了。

“剛子,你怎麼來了,打兩圈?”龍小宇覺得這聲音很柔和,像是個老太太。

“不了”,龍剛一口回絕,然後把龍小宇拉上前來:“這是我孫子,大學生。”

“呦,可惜了。”老李現出惋惜的神色,拉住龍小宇的手:“誒?還是熱乎的呢,得抓緊時間摸摸,不然一會兒就涼了。真是暖和啊。”

龍小宇感覺一股涼意順着手指爬上脊背。

“睜開你那雙眼睛好好看看,這是個活人。”龍剛說。

老李這才把眯着的眼睛睜得開了一些,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發現龍小宇的面色確實紅潤得多,龍小宇也趁機抽回了手,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這樣的事,百年難遇啊。”老李突然間精神矍鑠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去,你冒冒失失的,別給小宇領到別的火堆裏去,到時候在老伴兒那兒,你可不好交待。”

說完也不顧二人答沒答應,站起身,拉着二人就往外走,背後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這老小子,贏了錢就跑。”


半個小時後,三個人騎着摩托車前往禮堂,龍小宇被兩個老男人夾在中間,十分不適,老李卻顯得興致勃勃,坐在後面講東講西。

“小宇,你是第一次來冥界吧?我跟你說,你算來着了,冥界一年中就今天最熱鬧,你看,這路面上撒的是降靈粉吧?”

龍小宇發現摩托車碾過當前的路面時,會揚起一陣煙霧彌散,那團煙霧時而是綠色的,時而是藍色的,散發出很好聞的香氣。

“前面是羅剎街了,做好準備啊。”龍剛說着,一擰油門,摩托車直直地向前衝去,坐在後面的老李,像一隻把頭伸出窗外的狗,歡快地叫着。

“Life is old there,Older than the trees.Younger than the mountains,Growing like a breeze.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To the place I belong.

All my memories gather round her.”

音箱中放着美國老歌《Countryroad》,街道上人潮湧動,兩邊的攤位,各位攤主各施絕技,有的人用糖稀在紙上畫出一個骷髏頭,成型後的糖畫會飄在空中,繫上一根繩子,小孩子像拿氣球一樣帶着走了。有人正在打把勢賣藝,把腦袋、胳膊和大腿拆下來,然後隨意組合,驚得一旁的女鬼們驚叫連連。

街邊的店鋪鱗次櫛比,店鋪外漆着各色的顏料,店鋪內瀰漫着各種聲音和味道,老唱片慢慢轉着,發出悠長的曲調,也許它還會這樣轉上幾個世紀;女鬼的手指輕輕擦過書面,露出驚奇的神色,有些書早已在大火中被焚燬,有些書早已因無人問津在世間絕版,如今卻在靜靜躺在冥界的書架上。封皮被一次次地擦試着,已經乾淨如新,文字也同樣鮮活,當你翻來書時,將與書中的內容,真正地靈魂相對。

旁邊的店鋪裏,蛋糕已經烤好,香氣四溢,蛋撻鼓起金黃色的外殼,奶凍在上面盈盈盪漾着;菊花,茉莉,玫瑰,薰衣草,這些花茶的材料雖然氣味不同,但擺放在一起,整間店鋪會彌散出一股清香的味道,聞之沁人心脾。

三個人坐在摩托車上,透過店鋪的櫥窗向裏看着,服裝店有又有了新的款式,藍色旗袍上鏽有金色鳳凰圖案,鳳凰羽翼輕展,在凹凸有致的布料上盤旋而上,栩栩如生;清朝的官服如今也成爲了尋常出售的衣服,櫥窗裏顯示的是一件長袍馬褂,與之相配的官帽花翎上有三眼,雖然算不上漂亮精緻,但買來收藏,以體驗一下前朝官員風采的也大有人在。

中心廣場的噴泉中,向外湧動着黃色的啤酒,透明得不含一絲雜質,噴泉下癱坐二人,一人身着錦衣繡襖,長髮披散,背挎一把長劍;另一人則是一身布衣,打扮樸素,目光平和而凝重,他們拿起手中的夜光杯,去池子裏一撈,便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Cheers!”

三人經過噴泉繼續向前,車下的路面卻突然變紅,原來是密密地鋪滿了彼岸花瓣,彼岸花是羅剎街特有的花種,與凡間的彼岸花不同,冥界的彼岸花盛放於二月,花開之時,通體血紅,嬌豔欲滴。如今是中元節,正是其凋落的日子,伴隨着陰風陣陣,花瓣分離,寂然地落在羅剎街,像是一條純色的地毯,又像是從地面上重新生長出的一片花田。

這條街上正在舉行花車遊行,不同的鬼裝扮成不同的樣子,在最前面開路的,是黑白無常,分成兩列,各提着白紙燈籠,燈籠中有藍色光芒微微透出。

他們幽幽飄過後,跟在後面的,是牛頭馬面的兩列隊伍,牛頭手持狼牙棒,馬面手持長槍,一邊緩慢地行進着,一邊發出沉悶的呼吸聲。

在牛頭馬面之後,是裝扮成各種鬼怪形象的鬼魂們,裝扮成雪女的鬼魂多爲女鬼,白衣勝雪,長袂飄揚,眼中的神情清冷。大天狗帶着有高高的紅鼻子的面具,手持團扇,多是身材高大的男鬼,他們在背後揹着翅膀穿着武將的盔甲,腰際挎有武士刀,穿著日式傳統高腳木屐,四平八穩地走着,姿態十分傲慢。裝成九尾狐的,則是一些少女鬼,她們偏愛毛茸茸的質感,披着狐狸樣子的毛毯,身形也十分嬌小,跟在隊伍裏,確實很像是幾隻可愛的狐狸,除此之外,海坊主,提燈僧,河童,狂骨,酒吞童子,轆轤首,座敷童子,青行燈也是姿態各異。

花車上坐着的,則是扮成十殿閻君的鬼魂,一殿秦廣王,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五官王,五殿閻羅王,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平等王,十殿轉輪王。花車一架一架從三人的面前經過,那些姿態各異的鬼怪一邊走着,一邊把手中的彼岸花拋向天空,花瓣在空中飄落,像是下了一場紅色的雨。


穿過羅剎街,熱鬧的聲音仍然不絕於耳,三人又行了一陣,終於在一座建築面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幢方形建築,正對着三人的是十六根白玉立柱,八根在左,八根在右,正中間是一道左右雙開的門。三人停好摩托車,推門而入,大廳內部金碧輝煌,地面採用的是黃色釉面磚,燈光打在上面,顯得十分光滑,兩側鋪有紅毯,供入場的人行走,紅毯兩側,各設有幾十張圓桌,是給來赴宴的人用餐的位子。

老李一進門便和相熟的人打起了招呼,很快脫離了隊伍,而龍剛帶着龍小宇穿過那些圓桌,繼續向前,大廳的盡頭擺着一排排的壁爐,皆燃燒着藍色的火光,壁爐上面是一塊電子顯示屏,似乎在播放着什麼,二人走上前的時候,發現一張人物的照片浮現在屏幕上,那照片很快散去,接着是一段視頻,視頻中,一個女子正在哭泣着,似乎是在對那個照片上的人說的。

“那個照片上的人是我們的同事,那段視頻是他家人在剛剛燒紙時,給他說的話,每年中元節我們這裏都會循環播放這些,你看這個屏幕下方滾動的,就是這個屏幕裏會出現的人物名單。”

在龍剛解釋的這段時間裏,那段視頻剛好播完,屏幕上浮現出了下一張相片,照片上的人年齡並不大,面容瘦削,眼睛卻十分有神,哭泣的是他的家人,他的母親拿着一本有些發黃的小冊子,上面用娟秀的字跡抄着一行行的詩,有他自己喜歡的詩人的,也有他自己寫下的詩。

“我已不再歸去,晴朗的夜晚溫熱悄然,淒涼的明月清暉下,世界早已入睡。我的軀體已不在這裏,而清涼的微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探問我的魂魄何在。我久不在此地,不知是否有人還會把我記起,有人會親切地回想起我的過去……”這些詩句在家人帶着方言的嗚咽聲中,被念得含含糊糊。

視頻結束,又一張照片浮現在屏幕上,下面顯示着他的名字:龍剛。

接着,龍小宇從屏幕上看到了奶奶在火堆旁佈滿皺紋的臉,由於這次被突然打斷,這段視頻只持續了十幾秒就被打斷了。

龍剛的表情怔了怔,然後指向了下面的壁爐:“你一會兒從這兒走就行。”又指了指那排圓桌:“你去和李爺爺坐,我和領導說一聲,讓他把火爐的時間調到你們燒紙之前,之後去找你們。”

龍小宇點了點頭,朝着那桌走了過去,老李頭正在餐桌旁和服務生聊得火熱。

“Taxi,請給我一杯瑪莎拉蒂。”老李頭拿腔拿調。

“先生,您應該說Waiter,另外瑪莎拉蒂是車,不是飲品。”服務生耐心糾正道。

“我記得有個什麼酒叫瑪莎拉蒂的?”老李頭很堅持。

“馬帝尼吧?”龍小宇說。

“哦,對對對,不愧是大學生。”老李恍然大悟,繼續拿腔拿調:“請給我一杯馬蒂尼,thank you.”

說話間,已經陸續有人來到了宴會廳,不一會兒就把圓桌坐得滿滿的。

“在中國有八大菜系,川、魯、粵、淮揚,浙、閩、湘、徽,像是每年給我們提供的菜,就是以江浙菜爲主,清湯寡水的,沒多大意思,而且每年都是這一套,都有點兒膩了,主要是喫這氛圍。”老李喋喋不休着。

“這裏,能坐不少人吧?”龍小宇問。

“多的時候能同時容納幾千人,不過今天可能也就幾百人,都有事嘛。來的主要是像我們這樣的冥界警察,這也算是給我們的福利。”老李解釋道。

“大概幾點開宴啊?”龍小宇問。

“看看點兒也差不多了。嘿,老劉,你也來了,臉上的皺紋又多了啊?”老李一邊說着,一邊和來赴宴的人打着招呼。

“咳咳,親愛的老傢伙們,歡迎你們的到來,恭喜你們又度過了一年。”大廳的廣播在這時響了起來,裏面傳來了一個蒼老卻賦有力量的聲音。

本來很是嘈雜的大廳,在這時安靜了下來。

“想起幾年前,幾十年前與你們第一次相遇的場景,就彷彿是在昨天,很高興看到你們仍然能夠毫髮無損地前來赴宴,畢竟沒有雙手是拿不起酒杯的。”

“他就是我們的領導了,這次宴會也是他組織的。”老李小聲地說着,龍剛也在這時回到了座位,所有人已經到齊,每張桌上都已經擺好了一瓶酒,燈光照在透明的容器上,如玉石一般剔透。

“在宴會開始前,我準備總結幾句,也不佔用多少時間,在過去的一年裏,感謝你們的辛勤付出,特別是龍剛……”

龍剛此時已經站起身來,準備接受領導的表揚,誰知大喇叭中領導卻語氣一轉,接着說道:“當然,這離不開我領導有方,幽冥界羅剎區公安局一直秉承着讓居民放心,讓下屬安心,讓領導開心的原則,認真地服務好冥界的每一位居民……”

龍剛站在那裏,有些尷尬,想了想,還是坐了下去,和衆人一樣,一臉呆滯地看着大喇叭。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領導終於結束了他的講話:“好的,我相信在場的諸位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那麼,就讓我們斟滿美酒,一起舉杯!”

衆人早已迫不及待,共同倒滿美酒,舉在胸口。

“爲了幽冥界更美好的未來!”衆人高喊。

“呼————”一陣狂風卻突然吹進了大廳,緊接着支形吊燈全部熄滅,整個大廳陷入了漆黑之中。

“什麼情況,停電了?”衆人慌亂,但畢竟還是訓練有素的警察,還是坐在了各自的座位上。

黑暗中,傳出急促的腳步聲,杯盤被碰到地上的破碎聲,以及女子的慘叫聲,衆人知道,是有人進來了,但雖然來人這一路跌跌撞撞的,但衆人竟也無法抓到她。

不知過了多久,燈光又亮了起來,衆人互相望着,大家都沒什麼異樣,過了一會,大喇叭裏又傳開了那個賦有力量的聲音:“剛剛後廚傳來通知,一些食材被偷走了,不過大家不必擔心,食物已經做好,馬上可以端出來。”

“只是,關於偷東西這事,也該有人處理,不知誰願意犧牲一下用餐的時間?”那聲音接着說道。

“我去吧。”龍剛站了起來,環顧了一下四周,似乎在用眼神徵詢有沒有一起去的。

“爺爺,我和你去。”龍小宇雖然沒有完全弄清楚情況,但覺得事情似乎十分緊急,他應該跟去看看。

龍剛看着龍小宇,點了點頭。

“老李,你也一起來。”龍剛一把拉住了正在專心喝酒的老李頭,老李頭企圖掙扎,但終究還是被拽離了座位,拖出了門外。


“這大晚上的,你折騰什麼啊?”老李顯然十分不滿。

“活動活動,可以防止老年癡呆。”龍剛已經啓動了摩托車,龍小宇也坐在他的身後,老李嘆了口氣,也只能坐在了原來的位置上,三個人朝着一個方向開了下去。

“爺爺,我們去哪兒啊?”龍小宇問。

“失落之地,那幫小偷的聚集地。”龍剛回答。

“他們爲什麼要偷食物?”

“爲了不被忘記”,龍剛說:“成爲幽靈後,我們已經不需要通過食物填飽肚子,除了滿足想喫的慾望,還有一點就是不被忘記。我們會接受上面的人燒來的紙錢,聽一聽上面的人會對我們說些什麼,但一旦這件事不再出現,當他們的心裏不再相信我們的存在,我們也就會慢慢消失,那些小偷們在之前和我們一樣,是這裏的居民,但當不再有人記掛他們後,他們的房子便慢慢消失了,於是他們聚集到了失落之地,慢慢地,他們的身體也會越來越輕,越來越薄……”

“那他們最後,會徹底消失嗎?”龍小宇問。

“大多數人不會,他們會走上奈何橋,討一碗孟婆湯,轉世輪迴,當然,也有就此徹底消失的……”龍剛說着,嘆了口氣。

“當然,也會有不甘心的人,他們會每年來搶奪這場宴會上的食物,這些食物比較特殊,吃了後可以延長自己消失的時間……”幾個人正在聊着,突然聽到前面傳開了一片吵嚷之聲。

“看來是到了。”龍剛說:“小宇,老李,你們下車,跟在我的後面。”

老李聽到這話後,一臉無奈地下了車,很熟練的樣子,然後把龍小宇也拉了下來。

龍剛看着二人已經下車,猛地一擰油門,摩托車如箭一般衝向了前方的黑暗,老李則一把拽住龍小宇的手,拔腿就追,龍小宇發現自己努力奔跑都跟不上老李的速度,看來真如黃泉路上看到的那樣,人在死後,生前身體的一切不適都會消失,他的胳膊被拽得生疼,耳畔掛着風聲,眼睛不住地向四周打量着。

他們三個竟然闖入了一片墳地,和黃泉路不同,這裏極爲開闊,墳地卻極爲破敗,如果這一切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那之後看到的東西則讓他打了一個激靈。

一羣一衫襤褸,面色發白,佝僂着身子,宛如殭屍的生物,舉着一堆瓶瓶罐罐,桌椅板凳向他們砸來,而開着摩托在前面的龍剛則一手扶着車把,一手揮舞着柺棍與他們展開大戰,他們的身體無比脆弱,不一會便胳膊腿亂飛,但這樣似乎並不讓他們感覺到疼痛,只是驚慌,斷了胳膊腿的殭屍們都驚叫着去撿自己的器官,生怕被別人撿走,很快便讓開了一條路,三個人抓緊時間連忙通過。

穿過墓地又不知道跑了多久,眼看着那些殭屍沒有追上來,三個人停了下來,龍小宇長出了一口氣,正想開口詢問,卻突然聽到前方想起了槍聲。

“是那個土坡上面發出的,這次你們躲在這裏,我去應付。”龍剛吩咐道。

“爺爺,他們有槍呢,我跟你一起去吧。”龍小宇有些不太放心。

“你就安心待在這裏吧,這些子彈傷不着我們,但對你可就不一樣了。”老李攔住了他。

聽到老李這麼說,龍小宇只能將信將疑地和他留在這裏,而龍剛則騎着摩托車衝上了土坡。

龍小宇把頭探出了土坡一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前面。果然有一夥人正在持槍掃射,子彈飛速地掠過空氣,很快交織成一片彈幕,而龍剛揮舞着柺棍,速度比那子彈更快,子彈碰撞在柺棍上,火光四濺,被拐棍擋回的子彈瞬間在地上炸起一片煙塵。龍小宇看着爺爺騎着摩托車,揮舞着柺棍在人羣彈雨中,除了與子彈的碰撞發出的聲音,還夾雜着人的慘叫。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漸漸消失,煙塵也慢慢散去,龍剛筆直地站在那裏,旁邊橫七豎八地倒了十幾個人。

“沒事了。”龍剛招呼二人。

二人走上坡來,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們,他們的雖然灰頭土臉的倒在地上,但身上卻並不見有傷。

“走吧,再往前就到了。”龍剛說着,也不再上車,只是扶着車,跟老李,小宇慢慢地向前走去。

前面是一個山洞,當三人走進去時,一陣陰風撲面,不過在冥界待了這一會,龍小宇已經適應了。洞裏面的光線極暗,只在洞頂懸了一盞昏黃的燈,一個老人坐在鋪着虎皮的椅子上,神情十分淡定從容,似乎已經等待多時。

“來了?”他說。

“嗯。”龍剛應着,三個人走上前來。

“你這老傢伙還在呢?”龍剛很熟悉地打着招呼。

“混混唄。”老人笑笑。

“東西呢?”龍剛問。

老人一指旁邊的袋子。

“今年來的人,身手可不大利落。”龍剛走過去拿過了袋子,調侃道。

“實在沒人可用啊,要不是身體太過虛弱,我就自己去了。”老人說完,輕咳了幾聲。

幾個人靠着石壁慢慢坐了下來,龍小宇想象中的那場大戰並沒有發生,在幾個人的聊天中,他也慢慢了解到了事情的經過。失落之地的首領是爺爺的老朋友了,爺爺稱他爲老馬,當有一天,老馬發現自己居住的屋子慢慢消失後,他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了。

他收拾行囊來到失落之地,因爲最爲年長,被推舉爲了首領,失落之地的居民並不多,只有幾十個,每年都會進入這裏很多,又會離開很多,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會派人去宴會上偷一些食材過來,給那些仍然想要留在這裏的人喫下去,他們就可以待得久一些,而公安局那邊總會派人來這裏討要食物。這個人選,則常常由龍剛擔任,老李也跟着來過幾次,對於這種事,已經慢慢熟悉了。

每年都是這樣一路打打殺殺,卻並造不成什麼傷害,直至來到這個山洞,拿回食材,當然,並不是全部,只是一小部分,是老馬把食材分發完畢後,剩下的食物。

“宴會廳那邊挺熱鬧吧?”老馬問。

“嗯,每年都差不多。”龍剛說。

“喝點?”老馬說,一聲吩咐,幾個人拿了幾瓶酒走了上來,其中還有一個女子,生得很漂亮,一雙眼睛像是黑色的水晶。

“她叫麗麗,這次的食材就是她偷過來的。”老馬說。

麗麗顯得很是害羞,把酒放在地上後,就如一陣風似的鑽入洞穴深處去了。

龍剛拿起一瓶二鍋頭,咕咚咕咚灌上了幾口,又吩咐老馬點上火,自己從袋子裏抽出一條羊腿,放在火裏烤了起來,烤得滋滋冒油。

眼見得烤得差不多了,龍剛把羊腿從火裏抽出,一口下去,撕下一片肉來,然後把羊腿遞到了龍小宇的面前。

龍小宇艱難地咬下一塊肉來,雖然沒有調料,但肉質很嫩,烤完後還帶了一股焦香,並不算難喫。

“你說你現在還待個什麼勁兒?”龍剛開口問道。

“還是想再見見他們啊,畢竟是自己的家人。”火光中,龍小宇看見老馬臉上堆累的皺紋,他是笑着說的,雖然語氣中帶着幾分苦澀,但更多的,卻是幸福。

“其實這樣也蠻好,至少每年都能和你們敘敘舊。”老馬看着龍剛和老李。

“紙巾在哪兒,我今天不打算哭的。”老李拿袖子抹着眼淚。龍剛則保持了一貫的強硬:“拉倒吧,你以爲我願意看你這張老臉。”

“行了,你們也待了挺久了,再耽擱下去宴會該結束了。”老馬說,摸了摸龍小宇的頭。

“是啊,我的馬蒂尼。”老李突然想了起來,也變得急切起來。

龍剛聽到這些話,也站起身來,三個人離開洞口前,回過身,向着老馬招了招手。

“你就好好待着吧,死老鬼,不過明年我可不想看到你了。”


三個人回到宴會廳時,宴會正進行得熱鬧,龍剛把食材交給了負責人員,三個人便走進了宴會廳,一如老李之前說的,這裏的菜餚以江浙菜爲主,但在失落之地喫過東西的爺孫二人顯然沒有太多胃口,老李卻顯得十分高興,一邊喫着,一邊挨桌地去敬酒,很快又與大家打成了一片。

“爺爺,你也會轉世的吧?”龍小宇問。

“是啊,你什麼時候結婚?到時候轉到你家去。”龍剛開着玩笑。

龍小宇連忙搖搖頭:“還是算了。”

“行了,你不用管我了。”龍剛飲了一口酒:“總得和你奶再見一面。”

宴會很快便宣告結束,離別的時刻也即將到來。

“小宇啊,你幫李爺爺把這封信寄到家裏吧,我最近準備學跳廣場舞了,讓他們燒點扇子和熒光棒過來,這東西冥界買不到啊,我之前託夢過去了,可這的信號太差了,只能看到我的畫面,聽不到聲音啊……”老李拽着龍小宇的手,不住地囑託着,最後還是龍剛把他拽了出來。

二人來到壁爐面前,那裏的火焰燒得正旺。

“直接走過去就可以了嗎?”龍小宇問。

“怕了?”

龍小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龍剛突然把龍小宇攬入了懷中,緊緊地擁抱着他,過了良久,方纔鬆開了手。

“去吧。”龍剛拍了拍孫子的肩。

龍小宇走入了火中,那裏並不熾熱,卻很清涼,那片幽幽的藍色,又如海水一樣充盈在了他的眼前,他知道從這裏邁出後,他就可以回到現實世界中去。眼前的景色慢慢清晰,身後的景色卻變得模糊。臨踏出壁爐的那一刻,他在火中轉過身,已經難以辨認的宴會廳中,一個影子轉過身去,舉起柺棍默默地離開,他的身體已經衰老,背部卻是挺着的,挺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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