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的日子之四

夏天对孩子们来说是个危险的季节,故事总是在夏天开始的。

童年时,内蒙古的夏天寂静而不安,从中午下班号到下午上班号,中午休息长达两个半小时,大家都回家吃饭睡午觉,但我中午最兴奋,我和小伙伴们玩疯了。下午回到课堂上,我的瞌睡虫随后赶到了。

那天下午,老师问巴黎公社的伟大意义?有个男同学低声说“因为没有农业学大寨”有人笑出了声,更多同学昏昏欲睡,强撑着听讲。

突然,有人放了一个屁,显然,那同学想憋住,结果却是拐了两个弯之后,细声细气地放了出来,教室里爆发了笑声。百无聊赖的同学们被一个屁弄得兴奋不已。那个放屁的男生,从此落下外号叫“扭三儿屁”。

至今我回想学生时代,最不堪回首的就是夏天下午的第一堂课,那些夏天两点到三点,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因此错过了人生最关键的点化,以至于今天,基础知识残缺不全。

为了不使自己在课堂上打起呼噜,老师让我站了起来,应该说老师一直对我很好,总是表扬我的作文,但我站起来之后就会产生羞愧感,羞愧感过强击退了困意,头脑便精神了。

老师一看我清醒过来了,就顺手指一下座位,示意我坐下,可我坐下后,睡意再次袭来,就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一天过去了。

有个老师的外号叫“刹夕万变”,她那天临时给我们带语文,她念课文时,瞬息万变被她错读成“刹夕万变”,有个同学指出了她的错误,她很生气。她的本地口音很重,男同学都嬉皮笑脸地学她。

但那位老师仍然充满信心地给我们灌输知识,好像那些“瞬息万变”在我们的一生中真有多重要的作用似的。我觉得这课堂完全不适合我们,连坐在这儿听讲的摸样都十分可笑。

我的少年时代都被浪费在学校里了,所有人都在混,都在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时,同学们有很多口头禅,最经典的一个我至今记得,如果有人摔倒了,就会有人说“别扶他,踏上千万只小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父母都上班的日子,我们自由得像鸟一样,无拘无束地快乐玩耍,竭尽所能地调皮捣蛋。

自从老家的房子盖完了,我妈不用再寄钱了,我们的生活有了明显地改善。

最明显的变化出现在穿衣服上。那时,大家都遵循着“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 所有人不论年龄和性别都穿军绿色。

我妈的爱好是做衣服,她在这方面很擅长,当她踩着缝纫机哒哒哒一阵响过之后,一件新衣服就做好了。

穿新衣服的感觉真好,有点像过年的感觉,让人瞬间对生活有了盼头。

那时流行一种布料叫“闪光的确良”,我妈先是买了一块绿色的布料,给我做了一件外衣,套在棉袄外面,既暖和又漂亮,谁见了都夸好看。我妈很得意,又去买了一块紫色的,这样我就有了两件闪光的确良外衣,可以换着穿。那段日子里,我感觉自己习习闪烁,额地那个神呐!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奢华。

放寒假时,我和弟弟一起兴高采烈地到包头去看我爸,我一星期穿上紫色的,下个星期又穿上绿色的,但是我弟弟没得换,一直穿着他的黑棉袄,棉袄袖子飞着棉花,抹鼻涕留下的痕迹使袖口油光铮亮。人们见了都说,“为什么你们两个穿得这么不一样,你妈妈也太偏心了,你们家就一个女孩儿吗?” 我说不是,“我们家就一个男孩。”

我妈妈总让我穿旧衣服,但是她又忍不住想打扮我,她总觉得看穿得漂亮,她就会脸上有光,她喜欢人家夸我。

看惯了周围的草绿色之后,我对其他颜色爱不释手,那不同的颜色藏着对美的憧憬,对未来五彩缤纷生活的向往,总而言之,藏着一切。

我妈很纠结,她不想让我在同学里面显得太突出,因为老师每年都在通知书里说“一切都好,但要克服骄娇二气。” 

我爸说我“小资产阶级味道太浓。” 但是我那个时候正在成长,对美的需求满满爆棚,特别矫情,爱出风头。我后来才懂得,“谦虚使人进步。”其实是我们的祖训。

小学班主任姓温,她是旧城人, 喜欢穿一件浅色碎花中式的衣服套在棉袄外。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我们写作业的时候,把炉子捅得旺旺的,看地上有什么垃圾纸,她捡到簸箕里边,把黑板擦干净,她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

那个时候我的座位在中间,从前面数第五个,每两个星期大家会换座位以防斜视,这一周挪到窗边去,再下周再挪到墙根来。

后来,我们换了一个语文老师,叫刻老师,大高个,脸很长。下课了,他仍旧继续拖着声调讲他的课,自我陶碎其中。“海燕,高尔基。在苍茫的大海上,风聚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有个男生悄声说,“老师的马蹄表挂在腿上了。”他听到了也不生气。

老师们都会带手表,好掌握时间,但是刻老师没有手表,他的裤子也很旧了,一年四季都不换,听说家里孩子多,生活困难。

学校的门口总有两个身影在那儿晃悠,他们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边放着山楂片儿,一分钱能买三片。除了山楂片,还卖山楂面,吃到嘴里,嘴唇和牙都会变成黄色,那东西很酸,在贫苦的童年,也属于奢侈品了。夏天的时候,有大妈骑着自行车卖冰棍,她高声吆吙“小豆冰棍,三分一根。”

冬天的课间,大家都冲到炉子旁边取暖,有的时候也出去跳皮筋儿,把身上跳暖和了,通常同学们会分成两拨儿,互相比赛,跳皮筋时会唱:“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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