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叔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1,

農村開始由集體經濟轉變爲農田承包責任制,大隊把農田分配到戶。

以前做多做少都是生產隊的,反正都能分到工分。有一句很流行的話:“堵阿堵食政府,企阿企食公社。”說的是大家有一種“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心態。”

都不那麼積極,因爲只要有出勤就能記工分,做多做少一個樣。

如今,農田承包到各家各戶,做多了是自己的。做少了收成就少。這樣,每個人都非常積極,幹勁十足。有的還開荒,田邊,堤上,邊邊角角,能開一點是一點。

以前生產隊裏有一頭牛,是屬於這個生產隊全部人的公共財產。每戶人家輪流安排放牛,輪到了就要負責放牛。每個人放牛一天,家裏多少人就要放幾天牛。

大家的熱情高漲,積極性高,牛的工作量越來越多。隊裏這頭牛的工作量遠遠無法滿足整個生產隊十幾戶人家的需求。

有膽量又能籌到錢的人看準這個好時機,買一頭牛來飼養,等牛養大後給人犁田,賺點錢。

鄰居啞叔就利用這個機會,向親戚朋友借夠了錢,買來了一頭小黃牛。

從此小黃牛就是他的好朋友,他每天天不亮就去放牛。冬天給小黃牛蓋破被子,給它煮熱騰騰的地瓜湯。春去冬來,小黃牛變成了大黃牛,也成了啞叔的好夥伴。

2

從我懂事起,啞叔看起來就像老人。其實啞叔不老,只是人長得憨厚,顯老。啞叔他不會說話,又老是穿着破舊的衣服,臉上總是一個沒有表情的表情,他就顯得比同齡人老很多。

他的輩份比我們大一輩,所以我們都叫他啞叔。

啞叔的父親去世得早,家裏只有母親和弟弟。

啞叔的弟弟,比啞叔小十幾歲,每天幫忙乾田裏的輕活,放牛。十歲不到的孩子,天天干粗活,心裏羨慕揹着書包上學的同伴。

有一天,他就跟阿婆說:媽,我不放牛了,我要讀書。

阿婆:兒阿,你想讀書就要好好讀。

啞叔支持弟弟去讀書,啞叔用手語說:我會供弟弟讀書的,他讀到那我都供他讀。

啞叔的弟弟也非常懂事,憤發學習,最後是我們村第一個大學生,他去大城市讀大學,後來分配在大城市工作。

啞叔沒有結婚,他弟想接啞叔去城裏享福,啞叔不肯。因爲他離不開他的老黃牛,他逢年過節要給死去的祖宗上香,祭拜。

3

在生產隊的時候,在我們村的最外面有三間用花崗岩石蓋成的平房當牛棚,牛棚裏地面積着厚厚一層牛糞,這牛糞有牛屎和牛尿結成的地,人一進去,要不是穿鞋子,雙腳肯定會踩到滿滿的牛糞。

這牛糞是大家的寶,誰也不能私自去挑,因爲這些是最好肥料。每隔一段時間,整個生產隊的人就來分,按人口分,分到的就可以挑去自己的田裏當肥料。

因爲滿地都是,這牛棚的味道很難聞,要不是一定要進去栓牛或把牛放出來,我們誰也不願意進去。

啞叔他每天從田裏回來,把他的黃牛牽入牛棚後,就會在牛棚外邊的土牆上坐着,卷一兩支自己包的紙菸,抽完再回家。

我們幾個小夥伴看啞叔坐在那,經常去逗他玩,做些惡做劇。有時啞叔被我們弄得非常生氣,他很生氣地指着我們,嚇唬我們一下。他儘管很生氣,但從來沒有打過我們。

有時,他去山上農場犁田回來,還會帶些果子給我們幾個人喫。有野番石榴,有李子,也有桃子。每次我們幾個人看着他從山上回來,栓好他的黃牛,手裏還提着一個米袋,我們就知道有東西喫。

我們幾個人都會圍過去,他們幾個男生會跳上啞叔身上,我們幾個人女生就去幫他拿鋤頭向殷勤。啞叔也高興得哇哇叫,毫不吝嗇地把果子分給我們喫。當我們迫不及待馬上往嘴裏塞時,啞叔馬上阻止,用手手划着說去洗一下。

4

啞叔是善良的,有一次他到田野放牛,碰到一個要尋短見的女人,他救了這女人的命。把她帶回家,在他家住了十幾天。我們鄰居都以爲啞叔從此有老婆了,但後來這女人卻走了。

原來啞叔不想娶老婆,他跟阿婆說:他要養阿婆,要犁田供他弟讀書。

阿婆點點頭,她知道啞叔心裏的想法。

啞叔每天除了牽牛去放後,就到他們的人口田做事,除草,施肥……把他們的人口田耕種打理得非常好。

他很珍愛他的黃牛,每次犁完田,他都會拿嫩嫩的草犒勞黃牛。每逢寒冬臘月天犁田,他會煮一大桶地瓜湯給黃牛喫。

有一次,給人家犁田犁到一半,竟下起傾盆大雨,啞叔把他的雨衣撐起來,蓋住黃牛的身體,自己的半個身子卻淋溼了。

村裏有的家裏的困難人家,啞叔給他們犁田從來沒有收她們的錢,他每次都擺着手說不用。

那年阿婆生病了,啞叔的弟弟在外面讀大學沒來得及回來,是啞叔一個人和鄰居幫忙照顧阿婆的,直到最後阿婆去世。

那天啞叔哭不出來,只是滿臉都是眼淚。他和他弟,還有鄰居把阿婆送上山上厚葬,大家都來給阿婆送行。

5

啞叔一直牽着他的黃牛,黃牛已經是老黃牛了。他弟要帶他進城,他擺手說他要陪着老黃牛和在山上睡着的叔公和阿婆。他弟沒辦法只能留下些錢,囑咐他別再操勞,然後依依不捨地到城裏上班。

有一天台風,啞叔和他的老黃牛慢吞吞從田地趕回來後,老黃牛就生病了,一天不如一天。啞叔去獸醫那拿藥來給黃牛治病,黃牛也好不起來。啞叔一下好像老了很多,他去野外找青草煮水給黃牛喝,但黃牛還是老樣子。

有人勸啞叔把黃牛賣給人家,啞叔堅決不同意。在他心裏,老黃牛早已經是他的親人。老黃牛真的老了,最後還是去世。

有人跟啞叔說:這頭牛這麼大,賣給屠宰場能賣好多錢。

啞叔堅決不同意,僱人把老黃牛埋了,這牛在他的心思是親人。

從此,啞叔一個人每天就坐在牛棚外的土牆上,靜靜地卷着香菸,靜靜地抽着。每次看到他,他都這麼做,每天覆制着。

周圍的人的一切活動跟他毫無關係,春夏秋冬的輪流轉。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關係,只是多穿少穿一件大衣而已。

我想,啞叔的母親阿婆走了,他的老黃牛也走了,他的靈魂是不是也跟着他們走了?

在老黃牛死後一年的一天,大家好幾天沒有看到啞叔坐在土牆上捲菸。鄰居才發現啞叔走了,他靜靜地躺他的牀上,那麼安祥,平靜,象是睡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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