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新錄(2月23日    雨)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何謂也?以我膚淺粗見,夫子之學,我矚意處有二,其一是誠。誠於中。其二克己。戒慎恐懼。本章之言,亦着於此二處當可思之。

      己不在其位,即不會在情事周慮處,沒在位者之所見,沒在位者之所慮,沒在位者之所在權衡思慮裏的心理壓迫,既無情事可見,也無心理可抵,擅謀之論,概多知一而不及二,知理而不及由,知事而不及困急,罔論多矣。於己當不得一個誠字,當不得一個慎字,當不得一個懼字,君子怎不戒慎宜乎?又不在位而謀者,所謀多是論非短長之見,這等己見存心發言,果如是則自喜,果不是也沒責愧,日見人非而愈覺己智己明,愈覺己智己明則見人日非,君子怎不恐懼甚矣?

      夫子贊顏回“不違如愚”,戒“好爲人師”,不違如愚,怎得就好?怎得就難?曰:是斷攀緣向外之念。人易獲而心難虜。境由心造。什麼心造什麼境。心難純一,心難安守,學之愈多,攀緣愈甚,此似生命存續之必然,存寡而知寡難,存多而更知寡最難,故夫子贊“以多問於寡,以能問於不能”,真的能問,真心要問,不在所得多寡,即是修行,即是仁智。夫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不在其位而多謀者,誅心去鑽,大抵不在其謀,意在人知矣。此就一不是誠,二沒戒慎恐懼。

      世人多有非夫子“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之言,曾亦是“打倒孔家店”之罪一。世之可定罪者多矣,是是非非,莫衷一是;世上可見善智者亦絕不算少,是是非非,莫衷一是。見善而從,聞過則喜。見而從其一善則自得一利益,便雖百惡吾不從之,於我何有?見而說其一惡而不能見其善者,便雖百惡而不從,亦能說免於罔乎?一人能不在其位,便知其情事理由斑駁紛雜,而能縱論於天下,豈可不稱爲智乎?己心底豈可不羨己之智甚乎?然人皆稱智,己就知己已智的這個人、這顆心,卻獨見亦更見其議是論之短長,少見乃竟不見其果有如可鑑可從之一者,去我心增之利益,慕衆人口中之悠悠,再許己之爲智者,此我所不能解而不能明其智者。所謂上善若水,水有謙德。“謙受益”。而人總是要好攀緣的。如何守謙?人說克己守謙。人說克己好難,如何克己?我冒昧揣度:惟誠一字。若不欺心,便着誠意,便是克己,便有謙德,何守之有?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思念之——我在我心之位否?我果謀畢吾心位之“政”否?吾不欺否?我怎的總是一介寒士?我怎的又成天王老子?世之人位我位百相叢生,忽而貧忽而富,忽而貴忽而賤,但不論寒士還是天王,其位如一,只在我心。如此,則人我衆謀,何不在位?世間,人謀者多矣,我謀者多矣,我問,我仍問,不問謀位,只問:吾果真無欺否,果不欺否?由是而慚而愧而戒而慎,由是能安能平能是坦蕩。戒慎恐懼生出坦蕩。汝以爲別有它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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