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參與月 • 微型小說主題創作人物篇第四期：半根菸的頹廢（騙子）
夜幕湧動，鐵灰色的天空像哭過，溼漉漉的地面泛起陸離的光。彭木在八仙桌上倒騰一隻彩罐，圓腹、豐肩。口沿的蓮瓣紋落了灰。他一手把牢器身，一手捏着軟布輕拭，其細膩的觸感一如阿美的肌膚，這是他從香港佳士得拍來的。在那兒，他認識了她，對生活有了新的定義。
樓上傳來一些極輕微的聲響，他側耳傾聽，有野貓嗚嗚竄過露臺。手肘碰到桌邊的書，掉到地板上，發出“噗”的一聲。
他上樓摁開所有的燈，再回來時，沙發上多了一個陌生人。空氣瞬間變得稀薄，他感到有點氣緊。房子的安全級別很高，來人卻進來得無聲無息。
他注意到對方手上戴着乳膠手套，這是避免留下指紋。鐵塊一樣的胸肌繃在黑色緊身服內，口罩拉得很低，微不可察的鷹鉤鼻上，布着一對狠厲的三角眼。
“著名收藏家彭木，四十二歲，專攻瓷器和雜件......我得再確認一下。”陌生人從褲腿裏掏出一把手槍，現役軍用的式樣。
彭木緊盯着對方，研判他是否虛張聲勢。陌生人顛了顛槍，說，這玩意兒可沒那麼容易弄到，最近兩年手頭緊，替一個黑組織乾點雜事。嗯，怎麼說呢，收賬，偶爾也替僱主殺人。
時間好像停在那兒不走了。也許一分鐘，也許兩分鐘，他才囁嚅着組織起蒼白的語言，“爲錢殺人不值當，房子內外有監控，大街上有天眼......”
“所有監控設備在廚房的垃圾桶裏，你回來之前，我把它們拆掉了。”
他絕望地看着對方，“僱主是誰？誰要殺我？”
陌生人眯起眼調試瞄準器，“幹我們這一行，只負責收錢，不問那麼多。”
彭木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他撿起地上的書，狠狠摔到桌上。“除了那個瘋婆娘，有誰希望我死？最近我們正鬧離婚。這娘們太狠了，弄死我，她就能繼承這些藏品了。”
陌生人仔細查看消音器，對誰要殺他並不感興趣。
他握緊的拳頭鬆開，又握緊，再鬆開，慢慢擡起顫抖的手指着紅木夾几案上的一隻青花盤，“這是明永樂青花纏枝蓮紋盤，市價200萬。”
陌生人的眼神在盤子上轉了一圈，又回到他身上，把槍對準了他的心臟，沒扣動扳機。
他一把抱起剛纔擦拭的彩罐，“這是明嘉靖五彩魚藻紋蓋罐，圈足內有青花楷書款識，我在拍賣會上花了五百萬。”
陌生人怔住了。“五百萬的東西，你就隨便放在這兒？”
“兵不厭詐，我這是反其道而行之。”他看出對方並不急於殺他，開始盤算脫身的辦法，“咱們作個交易，這兩件東西都給你，換我一條命。”
“嗯，處理掉你以後，我會帶走它們的，我可不想背叛組織。”陌生人挺着槍，不爲所動。
彭木的手不停地摩挲着那本書，直擦到邊角翹起，終於痛下決心，“跟我來，把我這裏最值錢的東西給你。”
陌生人猶豫片刻，還是舉着槍，跟在他後面上了旋轉樓梯。
二樓的書房很寬敞，四面是博古架，水晶燈下，琳琅滿目的瓷器在格子裏泛着賊光。陌生人疑惑地問，這些是？
彭木訕笑，假的，這些全是假的。他走到書房角落一個半人高的保險櫃前，蹲下，雙手停在保險櫃前，嘴裏嘟噥着，這是指紋加密碼雙控制的防盜保險櫃，除了我，誰也打不開。
厚重的保險櫃洞開，他小心翼翼從裏面捧出一隻瓶子。“你仔細瞧瞧，元青花雲龍紋梅瓶。元青花聽過吧，稀世奇珍。十年前，這樣一隻梅瓶在澳門拍出的價格是八億港元。”他倒轉瓶底，說，足底無釉，泛火石紅色，真品。
陌生人眼裏閃出一小簇火焰。彭木料定這事成了，他啪嗒一聲關上保險櫃，雙手抱着瓶子走下樓，把它輕放在桌子上，挨着那本書。
“你看，元青花太有名了，全世界就那麼幾十件，它們都躺在各大博物館裏。我這件是在景德鎮定製的柴窯高仿品，送你也無妨。”彭木雙腿交疊，愜意地坐到沙發上。“忘記告訴你了，保險櫃裏面還有個攝像頭，不用wifi無需網線，僅靠一張流量卡就能工作。你知道，電子產品總是更新換代快。我已經摁了復位鍵，如果你非逼着我再次打開保險櫃，它會啓動報警，這是連線公安局110指揮中心的。
陌生人嘴裏蹦出一串髒話。
“你可以選擇不相信。”彭木微笑着，把桌上翹邊的書推到陌生人面前。那是一本《5G無網版監控攝像機使用手冊》。
陌生人狠厲的嘴臉扭曲着，手在槍托上摩挲，最終他放下了槍。彭木氣定神閒，“或許你還有機會挽回損失。幫我殺一個人，永樂青花盤和嘉靖五彩罐歸你。賣掉它們，你的日子不會比現在差。”
陌生人沉默了一小會兒，不動聲色地問，殺誰？
“我妻子明天這個點在家裏，兩件瓷器會原樣放好，你拿走，搞成搶劫殺人現場。至於保險櫃裏的錄像，我會刪除，這是我們合作的前提。”
“明天這個點，你在哪兒？”
彭木微微一笑，“明天我有個聚會，估計午夜能回來。”
他目送陌生人垂頭喪氣地離開。望着窗戶雙層玻璃上東一團、西一團的水霧，就像妻子臉上的白癜風一樣令人生厭，這不能怪他，誰讓她一直拖着不同意離婚，而遠在香港的阿美，哦，他已經懷念她像蛇一樣柔軟的身軀了。
夜色頹廢，陌生人把衣領豎起來，口罩下的嘴角泛起笑意。從某寶上買的高仿真槍挺管用，得給個五星好評，自己這殺手演得像模像樣，不輸演員。明天這個時候，他可以省掉鑑定真假這最難的一環，直接拿走嘉靖五彩罐，外加永樂青花盤。這隻罐子正是他想要的。至於收藏家的老婆，敲暈她就成。他又不是殺手，只是一個有職業操守的賊而已。他自嘲笑笑，疾步融入雨中。
兩天後，市郊一家麪館，陌生人要了份牛肉麪，這家麪館他常來光顧，湯濃，肉加得也多。壁掛電視上在播放新聞，新聞裏提到本市著名收藏家彭木先生昨日家中被盜，丟失的藏品價值近千萬元，後續情況警方會持續跟進。
這時，麪館走進一個穿着黑色風衣帶着口罩的女人，女人走到陌生人面前，徑直坐下。
“得手了嗎？”
“罐子在這兒呢。”陌生人拍了拍座位底下一個黑色的皮箱。“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到，別當拍賣師了，嫁給我吧，阿美。”
女人的手覆上他的，眼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