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小说《残夜》(34):迁地为钱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那个工友又说:“矿上说,这回要是多出煤,给大伙唱一台京腔大戏!”

“这又是花招儿!”南东奎愤愤地说,“有钱人玩的这套把戏,我算看透了,专门捉弄咱们穷人!”

这时,长喜诙谐地问:“你不是要逃吗?”

“逃!”

“什么时候?”

“那我可得先问问‘老君爷’!”

大伙看了南东奎一眼,觉得这个人讲话逗人乐,很有意思。但还是把他的话当成玩笑,一笑了之。没想到,还不出半个月,他真的逃走了。

双喜又饿又困,倒在粘乎乎的板铺上,迷迷怔怔的,似睡非睡,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杂木屯,冬花就站在屯头那个小山岗上,穿着那件碎花的蓝布小褂儿,梳着两条辫子,风儿不时吹拂着额前乌黑、柔软的“刘海儿”,可往日那张俊俏的笑脸却板板着埋在胸前,故意连瞅他都不瞅,似乎在埋怨他没挣到钱就回来了……

他想,我一个五尺多高的汉子,难道真就不来娶亲的钱?一生气他转身走了。冬花呢,半天不见他过去,猛一拾头,看他又走向屯外的驿道,急忙从山岗上奔下来,边跑边挥手呼喊着:“双喜哥,双喜哥……”

他先是硬着心肠,头不回,脚不停地跑着,可到后来,怎么也抗不住冬花那带着哭腔的呼喊,回转身,向冬花跑去……不知怎么的,两腿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怎么用力也迈不开步了,他奋力挣脱着,一使劲冲破了羁绊,冷不防,却又掉进了山间的小溪中……

双喜感到一阵冰冷,激灵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原来他一翻身,脚伸到板铺下的雨水中去了。他重新在板铺上躺好,可脑子乱纷纷的,想想这又想想那,怎么也睡不着了。出来大半年啦,家里现在什么样?这一冬天,爹的咳嗽病怕是又犯了,日子过得贫困就够他为难了,身子骨再不硬实,该遭多少罪……咳,自已在这出多少力、吃多少苦不说,最关紧要的是钱没挣几个,回去怎么向爹交待,怎么去对韩家说……

一想到去年春起那时,冬花娘要悔婚和在江边上对他说的那话,他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哼,要媳妇,拿钱来!”双喜知道,冬花娘是个脑瓜活的人,做过小买卖,人又很眼俗,对于有钱有势的人,哪怕比她家钱财多一点点儿,在地方上做过一点点芝麻粒大的官官儿,都眼热得不得了。

有多少回,她就亲自当着双喜和冬花的面讲过,她年青的时候,就想找个有钱有势的人。但是,她的婚姻不是自主的。尽管她一生傍伴着韩守义没有什么闪失、差错和不规矩、不名誉的事,但她总觉得那是命运,那是父母之命。冬花娘每次讲起那些事,双喜当时听了并不介意,可在这静静的雨夜里,许多往事突然跳进了他的脑际,使他心神焦躁不安,充满忧虑、思念、哀伤。他恨不得抛弃一切,即刻奔回家乡。一整夜,他辗转反侧,没有睡实,清晨起来,脑袋又晕又沉的像得了一场病似的,浑身难受极了。

“紧矿”不多日子,矿上不但增加了矿警,而且进来了不少日本兵。这些人在矿上支起了帐篷,每天人不离枪,弄得矿上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双喜直感到,天下要出事似的,转念一想:我是来挣钱的,管他娘那些闲事呢!

这天早饭后,他跟着大伙正往井口上走,见煤场上围着一群人,把头金歪子站在人群中,满嘴喷着唾沫星子,比比划划地说着,便也走过去听。

“要调一批人到北边去干土建工程,比下井好,每天就干六七个钟头的活,给现钱,不发矿上券,吃的一半是细粮,住的是火炕!”

“你说的是真话呀?”有人问。

“当然,要是撒谎我是狗,是庙上的姑子养的!”

“那里一天能挣多少钱?”矿工们最关心的是这件事。

“干一天咋还不弄它块八角的。嘿嘿,不上两年,可就抖起来了,兜儿里银元叮当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下馆子,逛窑子,随哥们儿的便了!”

人们在矿上受苦受罪难耐,幻想逃出火炕,但又不敢贸然从事,害怕再上当,一时拿不准主意。有人问:“金把头,你说的都是实情吗? 你可糊弄我们一回啦!”

“怎么不是实情,别老揭别人的短,嘻嘻!”

人们活心了,嘁嘁喳喳议论起来,同宝兴矿对比着,合计着。最后有人说:“我报名!”

“我也算一个!”

“好好好!”

双喜心想:吃好吃孬先不说,只要能挣到钱,干什么活都行。树挪死,人挪活。活动活动兴许能强点呢!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哥哥讲了,他哥哥说:“我看也好,在这也没什么大出息头,你先去,若是比这强,给我打个信儿来。”

就这样,双喜也报了名。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七这天,矿上乌云密布,一列黑色的闷罐车停在矿区装卸场上,周围出动好些关东军和矿警,在刺刀的监视下,去“北边”的人上了闷罐车。

“快,快,他妈的!”

双喜白了矿警一眼,心里骂道:“你才他妈的呢,这么凶,赶去送死啊!”

呜!呜!火车吐着浓烟,载着饥饿、穷苦的矿工们,离开了宝兴矿,向北驶去。

未完待续……

本小说反映伪满时期东北农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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