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吃饭没意思

“你妈昨天吃了半个馍。”二姑发来视频。

“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一旁的老妈随口说。

从结婚到现在二三十年了,这次陪老妈最久。二十来天,就像坐着时光机,穿越到儿时,再次成了妈妈的跟屁虫。

出身农村,城市生活,城市一个家,农村一个家。尴尬的是桑田事荒芜得一知半解,城市小街小巷没我的童年。聊起农村能说一箩筐,却连颗韭菜都不会种。看城市长大的孩子酒后兴高采烈地聊着二道街,傻傻地笑,故作高深的表情下埋藏着初春的嫩柳鹅黄、柳笛婉转、蛙声三两点。

就像老爸骂我“开会还能来得累”一样,我总以为老爸老妈只种几分地闲得天天串门。

“城里人回来啦?”农村的光屁股发小调侃我。

“你们这些农村娃娃受苦了!”城市的同窗同桌则一脸同情。

城市文明和农业文明天生的对抗在我身上形成一种百思不得其解又融合交汇的奇妙状态,有时候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

陪老妈二十天,妥妥地放归田野,我才发现自己是田里的一颗苗,只有老妈的照看才能精气神俱佳。

挖地累了,老妈叫喊着歇会儿,笑盈盈地递颗苹果。

对于农桑田事,老妈行家里手。今天干啥,明天做甚,安排的清汤利水,游刃有余。在她的调教下,总以为没事干的二十天累并快乐着。

自留地是爸妈自营的蔬菜“店”,一年四季除过冬季忙忙碌碌生长着紫的茄子绿的韭菜红的柿子……

“没事干就把地挖了!”在西安看病的老爸千方百计不让我上山砍柴,因为我打小就笨,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变聪明,要是划伤碰坏划不来。

“妈,不用你,我自己来。”扛起镢头,劝走妈妈,走进小院的自留地。

翻地,第一天要干的活就在院里。镢头蘸水都扛不住使唤,每隔一二十分钟就叮叮当当顿镢头把儿。

几个月没摸过镢头,翻一会,歇一会,喘口气,直直腰,简直和这把镢头一样经不住使唤。

有老妈在,累的时候就会有惊喜。一盒红枣奶温热躺在布满老茧手心里,脸上笑盈盈的。

春风吹过,暖。

新翻的泥土涌一股腥味,淡淡的,像极了啤酒的饱嗝。

自己给自己打工,尽管磨洋工,不仅没人管,老妈还说“屁股大点地,熬了就歇歇”。

还没挖几镢头,腰就酸了,硬撑着挖几下。一屁股坐在撅把上,看校园里妈妈用玉米糁子喂鸡。土院子里,大红公鸡扑棱棱着翅膀,呼唤母鸡们赶紧吃饭好带她们“出宫”玩。

小院两间房,政府资助4W,家里没怎么贴。有房没水,政府派来打井队,不要钱还送米面油。前年免费盖了厕所,去年免费安装了净水器。老爸提起这些就夸社会好。

延长红薯出名,家里红薯更香。去年刨红薯累够呛,今年和老妈一起培植红薯苗。

小院自留地一角被老爸征用,做成小土炕,炕底两火道。上边留烟囱,下边是填灶口。炕上一层土一层肥,红薯苗就像坐月子的女人一样被肥和土相拥。炕上边盖层塑料薄膜,白天晒太阳,晚上保温度。

完了吗?没完!老鼠拖木杴——大头在后边。每次太阳落山都得给灶口点把火。看老妈用的柴又细又软,我勤勤儿抱来几根粗硬柴,咚地撂下。

“妈,别舍不得烧!”

老妈笑骂“你给老子想吃烧红薯就早点言传!”

自打养了红薯,老妈又添了新“业务”。早上揭薄膜上的苫布,晚上小心翼翼盖上,然后塞满一灶口柴点燃。

“今天咱栽树!”老妈利用早饭的时间布置任务。

我领了任务,先上了一趟厕所。刚回到家,老妈就喊我去扛树。

农村野地里到处是树苗,老妈找到一处好下手的坡洼,拿一把窄镢头……

这时候胳膊粗的国槐已经“拔地而起”,头朝下静静躺在坡上。

小肚子一挺,树干上了肩。“向后挪挪,前重了”,我的笨老妈心知肚明,只得在一旁指点。

不会绝不装懂,尤其在老妈跟前。下一棵树哪里选,怎么挖,我全听她吩咐。

“不会吧?!”老妈选的树足足4米,碗口粗细。拿着镢头上边挖,下边掏,时不时还用手试试树根的走向,更多的时候直起腰来休息。

看看差不多了,我索性动起手来,用脚支撑,双手向下猛推树身。咯嘣咯嘣的根系断裂声像是战场上的鼓点,激励着双手来回摇摆。

“妈,还是你厉害!”挖出这棵树,我累得连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光了,咚地坐在树干上喘气。

两棵树,挖,运,栽,浇,整整一下午。树在人为,栽上两棵树等于栽上了母子间的情,等于栽下了夏日的浓荫。树和老妈一样,给它点泥土,就会还你四季轮回之间的变奏。

二十天的时间,原以为闲得发慌,竟然在老妈的安排下忙忙活活了多半个月。

明天就要启程回延安,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和老妈聊会天,假装睡着,从偶尔的轻咳知道老妈同我一样无眠。

回想陪老妈的二十多天,她好像年轻了几十岁,重新焕发出我熟悉的生命力。和我一起上山下坡有使不完的劲儿,饭量比平时大了,脸上老带着笑容,“老子”上“老娘”下地骂我。

头顶一声又低又细的猫叫,我就知道黑猫警长回来了。三天去打野食不见踪影,估计敏感到我要走了,特地回来告别。摸了摸长绒棉一般的毛,我再一次翻了个身,想使股劲儿进去梦境。

不管你睡不睡,第二天很快到了,我坐上车,给妈妈招招手,不敢再多看一眼,总觉得她的身影好孤单。

车越驶越远,心依旧留在故乡的碣畔上,脑子里想着这会妈妈该放鸡了吧!要不要提醒她下午给红薯炕烧火。

延安罗家坪下车时,阳光和家里一样好,气温高达20℃。

“妈,我到了。”

“到了就好。”

背起老妈拾掇的行囊,我在想:儿女像不像爸妈的充电器。每次回家给爸妈充完电,一拔是不是又一年?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