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去山上扒松脂油

01


年小时,一刻也离不开母亲。

哪怕母亲去干活,也要跟在母亲的屁股后面,在母亲视线范围之内才觉得心安。

每天在母亲的庇护下生活,在母亲温暖的目光,爱和关怀下成长。

这种生活,安逸舒适。母亲就像一座靠山,在母亲的保护下,没有危险,没有恐惧,更没有对生存的危机感。

五岁那年,一次和母亲去山上扒松油脂的日子。

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恐惧的滋味,真正意识到了,母亲不在身边是怎样的惊慌失措。

正当壮年的松树底下,每年都会从树皮里面溢出一些油脂来。

这些油脂,经过风吹日晒,会变成块状的物质。

有的松脂很干净,呈瓦白状的颜色。而有一些会和树底下的泥土,芦基,草叶混合,变成褐色块状粘稠物质。

无论干净,还是混合了这些不干净的松油脂,收购站都会收购。一斤能卖到九分钱。

每棵松树底下,能扒出二两油脂,多的可能有半斤左右。

当然,有的松树一两也扒不出来的也有。


02


公元一九八二年的一天,正值四月天气。虽是春夏之交,可早上还有些凉意。

母亲早早就把我从床上叫醒,说吃过了早饭,便去长岌岭扒松油脂。

人小的时候,早晨最喜欢贪睡。虽然心里明白母亲在催促,可就是迷迷糊糊不愿起床。

最后,听到母亲说我不去就拉倒,叫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她独自便要出门去了,我才慌忙的爬起来。

草草吃了点饭,母亲怕我饥饿,口渴。便用一只塑料瓶子,装上锅里烧开后,用木勺放凉的开水。

然后到门前的竹篱笆旁,生长着的芭蕉树上,摘下几片芭蕉叶,从杉木蒸篮中,拿出几只蒸熟的红薯,用芭蕉叶裹好,放进挎在肩上,准备用来装松油脂的竹篓中。

她嫌我走得太慢,一把把我抱住,背在背上,往屋背的长岌岭山上而去。

迎着晨风,沿着弯曲的小径缓慢爬坡,路两旁的野草儿还滴着露珠,把母亲脚上穿的一双布面胶底鞋打湿了。

翻过两座满是灌木丛林的山头,便来到了长岌岭一片宽阔平整的山岗。

只见路面山顶上,以及路坎下的大山中,在茂密的杉树林和灌木丛中,有着大小不一的松树夹杂其中。

此时,母亲揹着我走了近三华里的上坡山路。

太阳也从对面山峦上爬出来了,四月的太阳照射着大地,大地立刻变得热烘烘的了。

母亲把我从背上放下来,已经显得有些气喘吁吁了。

身上也已经微微的出汗,她脱下了一件外套,然后从竹篓里拿出用芭蕉叶子包裹的红薯和水瓶。

用商量的软和口气对我说,妹妹,对我的暱称。

你就在这山岗路上开阔处的平地上玩哈,饿了吃芭蕉叶里的红薯,口渴就拧开瓶子里的水喝。

妈妈去松树底下扒拉那松脂油,等找到了很多很多的松脂油之后,妈妈便拿到收购站里去卖钱。等有了钱,妈妈给你买果果吃。

妈妈,我要吃炒米糖。

好嘞,好嘞,只要妹妹乖,听话,妈妈就给你买。说完便在离我不远的一株松树下扒松脂油去了。

那年,母亲还是32岁的年纪,却已经给我生了三个姐姐。

姐姐们都在学校读书,父亲一个人在生产队攒工分。母亲除了在自留地里忙活,便到山上摘杨梅,田里挖鱼腥草等,挑到收购站里去卖钱。

松脂油收购的事,是刚从邻居赶集的李大娘嘴里听说的。

母亲一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便赶忙行动。要不然扒松脂油的人多了,就没有扒了。

这样一来,这项收入无疑就泡汤了。

那时候,我当然不知道这些内情。

更不清楚扒松脂油,这项考验人耐心的活,也会有很多的人竞争。

钱难赚的道理,又怎么晓得?

我在路上,一边用眼睛盯着母亲。看她像寻针似的掀开覆盖在松树底下的茅草,芦基,一小粒一小粒,收集着已经干燥,变硬的瓦白色的松脂油。

有沾着一些泥土的松脂油,显得黑不溜秋的。母亲扒出一颗,便如获至宝。

小心的用手清除松脂油上面沾附的泥土,和粘在松子油上面的杂草,腐叶。然后放进挎在肩头的那只竹篓之中。

这时,我发现,路沿上几只蚂蚁在搬一只白色的虫卵。

看到这些蚂蚁,扛着比它们大几倍的虫卵,吸引了我的目光。


03


我无暇关注母亲扒松脂油的情况,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几只蚂蚁,费力的扛着那只虫卵,往路沿的草丛吃力行走。

为了不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急忙用一根小树枝,阻止它们从我眼皮底下消失。

我用树枝把虫卵,拨到小路的开阔处。

虽然我只是随便的那么一拨,离蚂蚁搬运的地方,最多有一尺远的距离,可蚂蚁愣是找不着了。

他们似乎变得不知所措,在一阵交头接耳中,搞不明白自己嘴上的虫卵,不翼而飞的原因。

看到他们一筹莫展的样子,我便用树枝又把那只虫卵拨到蚂蚁们的身边。

有一只眼尖的蚂蚁,立刻发现了目标。其它蚂蚁,在这只蚂蚁的召唤下也闻风而来。

一场重新扛擡的工作,便又一次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他们改变了行进的路线,不再往路沿草丛里钻了,径直朝开阔处的山峦迤逦而去。

蚂蚁的这一举动,正合了我的心思。我不想它们爬到草丛里去隐藏起来,我要它们在这开阔处奔忙。

看看它们最终会不会在搬运途中放弃搬运?或者在精疲力尽中,把虫卵分而食之。

尽管上坡艰难,且有碎石,土坑的阻挡。但并没有令蚂蚁丧失搬运虫卵的决心,更没有分而食之,作鸟兽散的打算。

一只蚂蚁踩在乱石子上跌倒了,另一只蚂蚁赶紧顶上,他们同心协力,前赴后继。

我真想上前帮一把忙,只要我轻松的一动手指头,就能把他们历尽艰辛,肩驮背扛的食物,轻而易举放到它们想要放置的任何地方。

想到我倘若一插手,他们又会晕头转向,无疑起不到任何积极作用,活脱脱只是帮它们的倒忙。

我只能打消这个念头,坐在这土岗上,做一个残忍的旁观者。

此时,太阳正在碧蓝的天空中,越升越高。把早晨天幕上那一块块黑色厚重的云彩赶跑了。

偶尔能看见一小块乌云,也变成了淡淡的透明的银白色。

路沿下的草丛中,有一只蚯蚓从泥土里爬了出来,身上沾满了泥沙,软塌塌像个中暑的病人。

我看到它在这路面上缓慢的蠕动着,害怕它用气,哈我的小弟弟。

这是母亲告诉我的,蚯蚓哈气会让小弟弟肿胀难受。

于是,我立刻用树枝把它挑起,甩到路坎下面的灌木丛中。

此时我发现甩了蚯蚓的那个灌木丛中,树丛不摇自动。

里面不时发出诡异的吱吱声,我汗毛倒竖,脑海里立刻联想起了蛇,想起了咬人的老虎,想到了鬼。

我急忙用目光四下寻找妈妈,哪里还有妈妈的踪影?

一股从心底涌动起来的巨大的恐惧,让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妈妈,妈妈!我害怕!妈妈,你快来!

空山寂寂,旷野无声,面前这厚重的大山,黑压压的,保持着毫无反应的沉默,保持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

我似乎感觉到了末日的来临,也感觉到了,自己离开了母亲的庇护,是如此的弱小。

我哭呀!喊呀!

眼泪哭干了,嗓子喊哑了。

我知道,母亲趁我不备,已经到了很远的山上,扒松脂油去了,连绵的群山中,母亲是听不见我的哭声的。

此时的母亲,兴许正在为某一株松树下,多滴落两滴油脂而高兴。

她像个寻宝的人,又像个勘探家一样。全身心都沉浸在扒松脂油的工作中,压根就忘记了土岗上,还有我的存在。

我哭累了,没有力气再哭了。

才感觉到了口干舌燥,感觉到了腹中的饥饿。

我拿起身边裹在芭蕉叶中的红薯吃起来,然后拧开瓶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了小半瓶的开水。

此时,我的心情平复了一些,索性壮着胆去看灌木丛中,那悉悉索索的动静,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我蹑手蹑脚,提高警惕,向那片灌木丛靠近。

我心里想好了,如果情况紧急,我随时做好了撒腿逃跑的准备。

到了灌木丛中,我的目光在里面寻找着蛛丝马迹。

惊喜发现,原来是一只小鸟,正带着几只雏鸟儿在灌木丛下觅食。

紧绷的神经立刻松弛下来,我破涕而笑了,险情的排除,让我感觉到了身心的疲惫。

我索性坐在那丛灌木林下,借着它的树荫,背靠着灌木丛半躺下来。

鸟儿见我的出现,忙带着它的幼仔们走开了,走进了另一处的灌木丛中。

我也再不管它,也不再去关注蚂蚁和虫卵的事情。

晃眼的太阳,已经移到了天空的正上方,大地一片炽热。

开阔处的土岗上,我刚才坐过的土岗上,已经像燃起了一只小火炉。

即使在这树荫下,我的额头,我的身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拿着吃剩的那小半瓶水,拧开瓶盖又吃了几口。

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那只瓶子,心里一边在想着妈妈。

嘴里虽然没有说出来,只是那种深深的失落,挂在我泪水未干的脸上。

就这样,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梦中还不时发出一阵阵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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