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2》第四十二章 紀寺煙嵐

本文作者:魏博洹侯。

聲明:《梵二》由魏博洹侯原創

《梵二》第一章《帝國往事》,創作於2023年2月15日。


日頭偏南,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與監軍楊復光統領大軍在江陵城北二十餘里的紀南城駐紮,此地在春秋戰國時爲楚國都城郢城的北屏障,屬古江陵地界。

擡頭仰望,紀山渾鬱籠翠,終年煙霧繚繞,每年二月,五龍相會時,潭水中若有龍噓氣,清風旋蕩,即爲豐年。

《荊門州志》載有諺雲:

禿尾白龍現,家家收谷回

紀山頂上建有寺觀,“遙接諸天近”,相傳寺廟建於隋開皇年間,初取名紅梅寺,後更名長眉寺,又名白雀寺, 唐初,由尉遲恭改建並改名爲紀山寺。

劉禹錫 《紀南歌》有云:

風煙紀南城,塵土荊門路。
天寒多獵騎,走上樊姬墓。

紀山寺百年來香火鼎盛,從未間斷,靈異殊勝,神祕莫測,有“紀寺煙嵐”之美譽。

監軍使楊復光頗信神佛鬼道,眼見着大戰在即,死許多人,焉能不拜山求神佛保佑?本想請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一同前去,奈何他信道不信佛,只得作罷,獨自引兵上山。

楊復光,福建人,本姓喬,幼時入宮,受內常侍楊玄價賞識,認作養子。

樞密使楊復恭的二哥。

鹹通末年,出鎮監軍,因愛兵如子,深受軍中擁戴。

他不像六弟楊復恭那般在京師養尊處優,麪皮上一絲皺紋都沒有,不到四十歲年紀,卻已是歷盡滄桑,飽經風霜,兩鬢生出華髮來,額頭上佈滿深刻皺紋,脊背前傾有些彎曲了。

他之前的脊背特別挺拔,身材修長,有玉樹臨風姿態,奈何尚君長被殺那日,他的背彷彿極難承受重壓,突然之間就駝了,至此之後,他只能前傾着身子走路。

雖然幼妹楊貞兒不怪他,可他卻難以釋懷,雖然有機會重返京師執掌神策軍,他怕見到貞兒,怕見到他那個幼妹。

從尚君長死的那天,他就知道,他一生都要揹着悔恨與歉疚一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

當日尚君長若能順利抵達長安,本有機會詔安成功,天下重獲太平,卻被黃巢,宋威,田令孜這些人給搞砸了,從此之後,他恨宋威,恨田令孜,恨王仙芝,恨黃巢,更恨他自己。

眼見着生靈塗炭,他想趕快結束這場浩劫。

是故,待王仙芝,黃巢分道揚鑣,尚君長被殺後,他調集各道兵馬,痛下殺手,斬殺王仙芝於黃梅,追殺黃巢於江南,若非他開山道七百餘里跑到了福建,逃到嶺南,定然難逃一死。

原本想進逼大庾嶺,挺進嶺南,剿殺義軍。

黃巢卻送了一封書信來,信中寫道:“吾至鄉里,善待百姓,厚養書生,監軍祖塋,吾已修繕,萬安,勿念。”

楊復光哪裏信他的話?派人去家鄉查勘祖塋。

回來告知祖塋修繕如新,未有分毫損毀,楊復光滿心的殺氣化於無形,聽聞王鐸出京任各道行營都統,高駢意欲南來想要爭功,加之有楊復恭來信,說京師波譎雲詭,讓他小心在意,勿要爲他人作嫁衣。

眼見着各方勢力齊聚荊南,都想奪取平叛之功。他不想學先前那般被人架在火上烤,遂引兵而回鄧州,補充過冬給養的同時,派出探馬四處打探消息。

聽聞黃巢引兵北來一日攻陷潭州,知道王鐸定然守不住江陵,讓江西招討使曹全晸稍安勿躁勿要出兵湘潭,他不再作壁上觀,將忠武嫡系分作八都,任命牙將宋浩、鹿晏弘、晉暉、王建、韓建、張造、李師泰、龐從爲都頭,率兵進駐襄陽城。

與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作徹夜長談,此後與江西招討使曹全晸兵合一處,大敗賊寇於荊門。

經此一役,楊復光聲名鵲起,引來讚譽的同時,也埋下了無盡的禍根。

他步步虔誠上得山來,紀山寺周遭有白、青、烏、赤、黃五個龍潭環繞,久旱不涸,有“五龍捧聖”之稱。

每年二月十九日廟會,前後七天,熱鬧非凡。

十里八鄉的民衆因荊南戰亂,江陵動盪,今年的廟會特別冷清,惟有一些年老農夫爲探求今歲是否豐欠,特來五龍壇看潭水有無五龍相會,清風旋蕩。

楊復光還以爲他們圍潭賞景,起初並不在意,直到聽聞一聲聲嘆息後,來到一名文雅矍鑠的老者身邊,詫異問道:“老丈因何如此?”

老者指着五龍潭道:“後生你看。”

楊復光見潭水沉靜如玉,並無什麼稀奇處,說道:“怎麼了?有異常嗎?”

“你看那土龍潭,彷佛一潭死水,金木水火無土調和,哪裏會有龍吟氤氳?今歲定然欠收。”老者嘆息道:“苦也,苦也!兵連禍接,收成還不好,這不是將人往死裏逼嗎?”

“往年是個什麼情況?”

“前些年雖然屢逢戰亂,可五龍相會,清風旋蕩,有氤氳之氣,還能有個豐年,今年連氣息都沒了,更別指望白龍出水了。”

楊復光見土龍潭水色金黃,相較其他潭水,水勢低窪,有枯竭之勢,心中詫異,想到大唐運勢土德,庚子年金水毀土,急聲道:“若請僧人作法,可否彌補?”

“天意如此,豈是人力可爲?”老者搖頭嘆息道:“請人作法,反而違逆上天,萬一降下災禍來反而禍患無窮,還是聽天由命吧。”

“聽說官軍前來清剿賊寇,想來不日就能蕩平,到時天下太平,老百姓就能過上安穩日子,就算是歲谷歉收,也有朝廷賑濟,斷不至於過得太艱難。”

老者聽他口音不是當地人,操着一口官話,還夾雜着關中口音,問道:“後生是外地人?”

“是!”

“怪不得......”

“怎麼了?”

“郎君有所不知,從乾符初年到如今,七年間,官府只是年年催收稅糧,從未賑濟過災民,自從新皇登基,哪管百姓死活?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只有往上收的,沒有向下放的,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人鋌而走險,幹着殺頭的勾當。”老者嘆息一聲道:“聽我兒子說,江北南陽那片種糧的人更慘,春荒季節,還要被官府徵糧,真正逼的人都沒有活路了,好多人家斷糧,沿途跑到江南討喫的,真正是造孽啊!”

楊復光深知中原百姓疾苦,背井離鄉亦有所耳聞,若非前方戰事喫緊,他是斷斷不會征剿老百姓春荒糧的,他不知如何勸慰老者,加之內心深感不安,微一拱手身,抽身離去,朝着山門走去。


來日精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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