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洋氣雜貨店
01.
國慶回到家的這一天，貪睡的我醒來已是中午，陽光強烈到穿過窗簾闖了進來，亮到我有些睜不開眼。
已經好久沒有清晨在這裏醒來了，我將枕頭扶起來靠着，靜靜地看着自己的房間：門後地板的拐角處落了灰塵，在陽光下看的分外明顯；一排書還是上次離家前自己特地擺的姿勢，只是旁邊放的一枝鮮花已經爛到發黑；牆上掛着一幅自己畫的龍貓，紙張也已泛黃。
昨夜我還漂泊在遙遠的他鄉，醒來已在自己多年的小窩，變化大到恍如隔世，周圍的一切都讓我有些陌生，陌生到，彷彿這裏只是我短暫的停留地，歇歇腳，舒舒心，再收拾行李回到我那正常且忙碌的軌道上。
我跟朋友說，回到家裏有種陌生感，以前那種全然依靠的感覺漸漸消失，她說，也許以後我會更加陌生，不論是家裏的擺設、家裏的衣物還是家裏的生活方式。
大概我們所想念的，不過是家中的二三人，以及幼年對家的依賴和溫存記憶。
隨着年歲見長，我們見到的世界越來越大，人也越來越多，然而生命可承載的容量卻都有個限度，失去的東西也必將越來越多。
這些失去或大或小，又以另一種方式，豐盈了自己的記憶。
02.
大三暑假，是我第一次去陌生的城市實習，孤零零一人無所依靠，某個週六，一個同班同學來我實習的地方找我聊天，帶了一盆植物。
陌生城市總有這樣一種魔力，讓原本在學校交流並不多的兩人，在這裏萬分親切起來，像個好久不見的親人。
他說，這盆植物叫銀皇后，很好養活，不會輕易死掉，生活中可以給自己做個伴。走的時候萬分叮囑我要好好照看，我也答應了他。
我搜索銀皇后的養殖方式，小心翼翼地呵護着。
每天早上上班前，即使再匆忙，我都會在土壤裏灑點水，擔心七八月的陽光過於強烈，又將它抱進室內，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它長勢，睡前又將它移到窗口吹吹清涼的夜風。
《小王子》裏說，正是你爲你的玫瑰付出的時間，使得你的玫瑰是如此的重要。
這株普普通通的銀皇后，經過自己精心的照料，已經變成了這座陌生城市裏自己最重要的牽掛。
它剛來我身邊，我也剛來這座城市，我們一起適應新的環境。
實習結束，我收拾行李匆匆回校，忘了交代其他室友幫我照料植物，幾個月後，室友告訴我，房子已被徹底清理，自己留下的生活用品也沒了。
我心一驚，想起了那盆放在室內的植物，幾個月沒人照料，它是否早已枯萎，亦或是綠瑩瑩如初，卻被人扔進了垃圾桶。
如今在這座城市落腳下來，生活漸漸平穩，卻時常想起自己對這裏最初的記憶，連同想起那盆植物，不過一段腦海中的記憶，卻讓我內心翻江倒海。
想家時、無助時、自己愣愣坐在牀上掉眼淚時它都在，都在我的視線內，那兩個月，自己的日子也因爲它的存在而多了些生機。
如今的室友養了很多植物，辛苦工作之餘也不忘澆水，我也只是旁觀這些植物的野蠻生長，並無太多的感情。
沒有再養其他植物的心思，屬於我的那株植物，已經消失了，就像一篇差了結尾的文章突然被刪光，我還記得內容，卻沒精力將它重新寫一遍。
03.
如今工作越來越忙，與朋友聯繫也越來越少，從前與自己有關係的人和事也像自己房間的地板，在我的記憶裏漸漸開始生灰。
我眼睜睜地看着它生灰，看着別人離我的生活越來越遠，卻連一句招呼都沒有主動發出去，對顧此失彼的我來說，挽留好像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自己的心被瑣事纏繞、被焦慮填滿，開始討厭看滿屏都是未讀消息的手機，被生活粗魯打磨的心也比以前堅硬，同時也變得鈍感起來，卻總有個消失的老同學讓我想起時，心裏柔軟下來。
小學時和男同學坐一起，柔弱的我總被對方欺負，這種欺負裏絲毫不帶憐香惜玉，時常需要老爸出面，才能保證我有勇氣繼續上學。
因爲這個人，我對異性同桌充滿了恐懼。
初二，班主任將一個矮矮微胖又略黑的男生安排在我旁邊，希望成績墊底的他能夠跟着我提高成績。
他總喜歡這樣跟我借作業答案：“請問傳聞中的語文課代表，英語試卷可以借我小小參考一下嘛？”
我會在老師提問他時小聲告訴他選B，理由是“用過去式，所以選B”，安全逃過提問的他總會買兩根棒棒糖，先給我一根，另一根藏了半天后又給了我。
畏懼異性的我卻很放心地對他進行“暴力毆打”，捏他的耳朵，掐他的胳膊，上課時猛地踩一下他的腳，讓忍不住大叫一聲的他被老師訓斥，我在位子上低頭笑到臉抽筋。
他很耐心，對我的“暴政”從來都是笑臉面對，沒有生氣過。
短暫的一年同桌很快結束，初三依舊同班的我們坐的很遠，成績不好的他很少再來打擾每天埋在題庫裏的我，交集也慢慢少了起來，那時沒有手機的我們沒有任何聯繫方式，一場畢業後，我們再沒了對方的消息。
回家翻看從前的畢業照，總會瞄到這個黑黑的小胖同桌，很想知道如今的他有沒有變白一些，有沒有長高很多，又遇見什麼人，過着怎樣的生活，開不開心。
人們總在跟我說，很多人出現在你的生命裏，只是爲了給你上一課，或陪你一段日子留下一段記憶，便從此消失再無瓜葛，也挽留不住。
04.
對於挽留不住的美景或關鍵時刻，人們總會選擇拍下來，就像每個假期的旅遊勝地，你看到的密密麻麻的遊客，沒幾人在用心欣賞，多的是瘋狂拍照打卡，再急匆匆趕往下一景點。
他們看着手機的內存被佔了一大半，滿心歡喜，以爲真的留住了這段旅途的幸福時刻。
照片、聲音、視頻或是我現在敲下的這些文字，都是留住必定會失去東西的一種載體，然而最好的載體永遠是自己的大腦、自己的記憶，它會有所遺忘、會過濾，但記憶深刻的、自己在意的，都會留下。
你看那些晚年的老人們，腿腳不便到再也出不了門，看不了世界，終日繞在小小房子或者院內，滿滿一生的記憶已足夠她對後輩嘮嘮叨叨很久，她們想起失去的從前來，都會眼帶笑意，或感慨萬千，淚流滿面。
曾發生過的，因爲失去而更加讓人懷念，生命也因這些失去而更加豐盈。
一路走，一路得到，也一路失去，欣喜迎接他人到來，也揮揮手對失去說再見，包括曾經稚嫩的自己，以及這個漸行漸遠的家鄉。
（圖片選自《花瓣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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