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遊戲卷I》讀後感之《石油篇4》

美國對伊朗的經濟制裁,主要是利用美國在世界金融體系中美元的特殊地位,破壞國際經濟遊戲規則,逼迫世界各國的銀行和企業犧牲經濟利益來實現美國的外交政策。

本來一個合法的制裁,需要來自聯合國安理會的授權,但是很明顯的是,由於中國和俄國在制裁伊朗所認同的程度問題上和美國具有很大的差距,最後各方爭論、協商和妥協的結果,自然和美國的期望值距離太遠。於是美國通常會自己搞一套更爲嚴厲的制裁計劃,希望通過在世界金融體系裏的主導地位,將國際公權力變成一己的私器而爲所欲爲,甚至不惜以摧毀這個美國國運所依的世界經濟體系。爲防止國際犯罪集團利用世界金融體系進行跨國度的經濟犯罪,包括如走私和販毒等等,美國財政部被授予了可以對世界金融體系中的各國企業,尤其是參與洗黑錢的銀行調查的權利,並根據調查的結果而宣佈制裁,制裁措施包括將其中犯法的銀行趕出國際金融體系。其中最具殺傷力的武器,就是任何和疑犯有經濟瓜葛的銀行都會被列入制裁的黑名單上,而其他銀行通常會因爲不想失去利潤豐厚的美元生意,被迫自動斷絕和美國財政部想要打擊的銀行的聯繫。

可想而知,在911 後的新國際形勢下,在美國國會很快就通過了由後來的民主黨候選人參議院議員克里提議的法案,利用美國財政部在世界金融體系中的特權,打擊恐怖組織的金融活動。本來,這個改變也不是太過分,但是美國政府裏的聰明人士,馬上就想到了用這個手段來到達軍事上無法做到的外交目的。首當其衝的就是朝鮮,但是美國在操作過程中卻發生紕漏,在企圖用澳門匯業銀行殺雞給猴看,來迫使中國銀行等切斷與朝鮮的經濟聯繫的計謀中,最終徹底搞垮朝鮮的目的沒能達到,卻把朝鮮逼得實驗了原子彈,這讓美國的東亞外交陷入危機。

美國兩黨並沒有認識到這種玩法的危險性,如法炮製來對付伊朗。領導這一行動的是美國財政部的恐怖主義金融情報辦公室(OTFI,Office of Terrorism and Financial Intelligence)主任賴維,其主要任務就是走遍世界上任何一個和伊朗有生意往來的國家,利用一切方法,包括威脅,使這些國家斷絕與伊朗聯繫,而達到在經濟上孤立伊朗的目的。

俗話說,一條鐵鏈的強度就在其最弱的一環上決定。美國對伊朗的經濟和金融制裁,最弱的一環當然就是在中國。而美國能依靠的主要力量,還是他那個心不甘,情不願的歐洲盟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當時伊朗最大的貿易伙伴,在伊朗有巨大經濟利益的德國。德國作爲當時對伊朗貿易的最大出口國,光一年出口的產品的價值就達到55 億美元。當然很多廠商不願意德國做出超過聯合國法案要求的制裁,搞得和自己的錢包結仇,而德國各級政府也要顧慮減少出口而帶來的工作職位的損失。但是,德國難拒美國的壓力,又因爲總理默克爾極度親美,所以最後決定與美國合作,對伊朗實施經濟制裁。不過德國人也向美國人表達了其內心的憂慮:如果不是所有的國家都同心合力,有人乘機在其中搶佔德國讓出的伊朗市場,那就會不但使制裁達不到效果,而且把制裁伊朗變成了制裁自己。

德國人的擔憂並不是杞人憂天,在德國參加制裁行動後,中國就輕易的變成了伊朗的最大貿易伙伴,拿走了德國自己空出的市場。伊朗的石油也主要出口到亞洲的中國和日本,而美國最想打擊的伊朗經濟環節——外資對伊朗能源工業的投資,也出現了中國爲主,亞洲各國跟進的局面。

四十

當然德國人不是一開始就沒有試圖抗拒美國的要求。德國人先表示理解美國對制裁的堅持,因爲美國和伊朗幾乎沒有什麼經濟聯繫,而德國既然有那麼多生意,有自己的苦衷,所以就不應該去完成比聯合國要求的制裁更多的任務。不過,美國不會接受一個“不”的答案,尤其是仍然有美國駐軍的德國。美國人的回答是,難道你德國政府堅持支持恐怖分子嗎?難道你會繼續讓伊朗人發展核工業,對猶太人進行“再”一次大屠殺嗎?

等到猶太人這張牌打出來,德國人就不敢再多嘴了。於是德國政府乖乖地將政府的出口保證信用取消,使出口伊朗的德國企業沒有了政府的收款保證。然後,美國財政部的官員,繞過德國政府,親自上門,一家一家的敲開任何和伊朗有關係的企業,把一封封美國財政部金融制裁的恐嚇信遞交進去,大約在2007 年年中,終於把德國對伊朗的出口打了下來。看德國對伊朗的出口,在2005 年同比增長24%,達到44 億歐元,在2006 年下降了7%,回到41 億歐元,到了2007 年,因爲美國的干擾,進一步下降了13%到36 億歐元。

德國人所能做的就是馬上把其他的“犯法”者指出來。德國媒體大幅度報道了法國企業如標緻、雷諾和道達爾等大企業繼續在伊朗運作的事情。德國外交部還公佈了美國的企業如微軟、卡特彼勒、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等,都以迪拜分公司的名義在伊朗運作,卻又不受美國製裁的影響。當然最有力的說明,就是在德國對伊朗出口大幅度下降的同時,中國的對伊出口卻是大幅度上升。如果美國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德國人就會大喊不公平。

那麼美國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上次朝鮮制裁的丟臉還沒有解決,這次似乎應該有不同的方法。本來美國的原先考慮是,利用歐洲的銀行對中國同業施加壓力,讓歐洲銀行對中國的幾大銀行說,如果你不停止和伊朗人做生意,我們再和你做生意就會被美國財政部制裁,最後不敢和你繼續玩,你覺得伊朗那一點生意值得犧牲我們之間的大生意嗎?計劃得倒是不錯,但歐洲的銀行沒有人願意出這個頭。於是美國財政部繞過中國政府,偷偷地威脅這些中國的銀行要在他們的美國業務中下絆馬索,讓這些銀行自己考慮考慮。

美國主要想打擊伊朗利用信用(Line of Credit)做生意的經營方式。由於美元爲基礎的企業信用最終要在美聯儲的紐約分行結算,美國就可以很容易知道,哪家國際銀行在爲伊朗企業提供信用,這就可以威脅這些銀行使它們的美元生意受到打擊。結果,中國的銀行也不想得罪美國人而影響自己的生意,就減少了對伊朗企業的信用提供,導致伊朗不得不派出代表到中國去協商,可不可以建立一箇中國-伊朗銀行,專門用來結算兩國之間的貿易。對這個提議,中國沒有采納,因爲還不想與美國徹底撕開臉面。於是中國的企業和伊朗的企業,就採取了三個暗渡陳倉的方法:一是退出美元系統,採取歐元結算的方法,這樣就可以不需要在紐約結算;二是採取歐洲比利時的斯維福特(Swift)系統,用電匯轉賬的方式;三是讓伊朗企業採取在迪拜成立影子公司,以中國和阿聯酋的貿易作爲名義,來代替公開的中國和伊朗的貿易。

很快歐洲的其他想和伊朗做生意的公司也換成了歐元結算以逃避美國財政部的追殺。而美國對歐元的結算並沒有法律上的管轄權,必須讓歐盟的所有國家的法律進行修改,纔可能做到,可想而知其難度之大。另外美國完全無法知道,到底誰在“犯法”,所以沒法進行制裁。而對保密至上的斯威夫特系統,如果一旦必須向美國政府提供客戶信息,這個系統就無法再運行下去,所有歐洲國家會在這上面同美國決一死戰,並指控美國只不過借伊朗的名義打擊美國以外的金融組織,爲美國的金融企業提供不公平的有利競爭條件。

美國剩下的招數只能是對阿聯酋施加壓力,要其禁止伊朗企業在迪拜開公司。果然阿聯酋通過了一條這樣的法律,但是美國人又沒辦法去核實到底這個法律施行得如何,最後還是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唯利是圖的商人總是可以發現自己的錦囊妙計。而美國人的制裁越多,到最後就發現世界上越來越少人用美元,而美國爲此將來也許會付沉重的代價。

四十一

除一般貿易以外,美國希望打擊的是伊朗的汽油進口和原油出口。也許你會驚奇,伊朗雖然是原油生產國,但在美國數十年的經濟制裁下,因爲設備老化,缺乏部件,其本國的石油提煉能力已經不能滿足國內的汽油需求,而要從國際市場每天買大約700 萬加侖汽油來消費,佔伊朗消費總量的40%。本來這些汽油通常從歐洲進口,但由於美國的制裁,伊朗不得不轉入亞洲市場,從新加坡入口,通過支付歐元現金而逃避美國的制裁。同時,伊朗支付了中國的中石化22 億歐元來將伊朗的兩大煉油廠生產量提高三倍,並試圖開發天然氣液化技術來徹底解決燃油的進口問題。

伊朗政府也試圖提高汽油價格,但是在憤怒的年輕車主羣體抗議之後,不得不作罷。由於伊朗和美國的對抗會是一場持久戰,如何做到汽油的自給自足是保持國內穩定的一個重要因素。而美國的當前策略,就是如何使伊朗難以從亞洲進口汽油。

在美國猶太人的大力推動下,美國國會由紐約的民主黨議員愛克曼和印第安納的共和黨議員彭斯提出在2007 年的制裁伊朗法案中,增加條款,禁止世界任何國家向伊朗出售汽油,並懲罰任何在伊朗能源工業投資的國家。

很明顯,在伊朗能源上投資的國家,首當其衝的是中國,尤其是中石化與伊朗合作的最新的石油和天然氣合同,當時美國就暗示,可能會以中石化是在美上市公司爲理由,對其制裁。而中國就暗示,會以中國公司退出美國股市來作爲報復來打擊美國已經搖搖欲墜的金融系統。

在伊朗的石油市場上,大的買家除了中國,就是日本。本來日本曾經非常配合美國的政策,從伊朗撤出了投資,但是發現美國許諾的從伊拉克提供的替代石油未能兌現,自己的能源來源遂陷入困境,於是便對美國的制裁不再熱心。而且日本從伊朗買入的石油,全部用日元計價。而美國財政部之所以幾乎沒有對日本施加壓力,可能也因爲是日本不能不進口油,美國又沒法兌現諾言,日本再不從伊朗進口,就會影響經濟,沒有其他選擇。

印度同樣對美國的制裁三心二意。本來印度計劃從伊朗經過巴基斯坦鋪設供應自己的油氣管道,因爲美國的反對而泡湯。加上在美國情報部門對伊朗的核計劃作出不利於布什政府的評估後,中石化就立即和伊朗簽訂了液化天然氣合同,這些都令印度人耿耿於懷,認爲盲目跟着美國走,就是自取其辱。

當然美國的目的也許並不是徹底打垮伊朗的經濟,而是要讓伊朗人的日子艱苦,最後不得不接受美國苛刻的談判條件,最好可以造成危機,讓伊朗自己內部發生政策爭吵,從而給予美國可乘之機進行顛覆。對待中國和伊朗的經貿關係,美國根本不敢用貿易戰的威脅來要挾中國,一個可能性的方案就是告訴中國,如果因爲中國的不配合,美國對伊朗的制裁不能達到目的,那美國剩下的選擇就是不得不進行伊朗戰爭,而那可不是你中國想看到的局面吧!

另有一種化解中國與伊朗合作關係的方法,就是最近由美國《大西洋月刊》上卡泊林在他關於中國的新疆和西藏的一些見解中提出來的“交易”法。他認爲新疆和西藏的情形和臺灣不同,“牽涉中國人(卡帕林僅僅指漢族和他們看不出和漢族區別的西南少數民族)的民族感情”,所以美國在操作這些問題時,要比較小心,不能得罪了所有的中國人,而使中國成爲美國的敵人。最好是和中國人面對面溝通,比如布什總統就不應該學那些歐洲的“小”國(大概指法國之流的不入流國家)去抵制奧運會,而是應該和中國人協商,在新疆和西藏問題上換取中國在世界其他地方(估計如伊朗,緬甸和蘇丹等)支持美國的行動。

[美國人對伊朗制裁的事件,在這一輪制裁之後,有很多看點,和《大國遊戲》中所描述的年代,這一次有了很多不同。值得我們後續覆盤這整個事件的始末。這一輪伊朗事件所涉及的大國政治博弈,似乎比上一輪更加複雜得多。一方面,特朗普政府的強硬態度,使得大家似乎不太敢得罪美國,在美國宣佈對伊朗制裁後,美國盟友基本都減少了伊朗油進口,最終誰能和美國叫板,有待觀察。在伊朗事件中起重要作用的中國、印度,似乎這次也選擇了明哲保身。當然,我們看到,特朗普作爲精明的商人,本質上事維護美國的霸權,對伊朗制裁達成了很多自己的目標,一個是把油價搞上去,讓自己政治圈子裏的有老闆們企業多賺點錢,賺錢之後,一方面加大馬力生產滿足內需,實現“能源獨立”的目標;而是多出來的石油,可以出口印度、歐洲、包括中國市場,去和中東人、俄羅斯和委內瑞拉搶市場,美國人依然在試圖利用石油來爲自己的美元霸權續命;三利用對伊朗制裁,重塑自己在中東的影響力,避免在伊拉克撤軍之後留下的政治真空被中國、俄羅斯搶佔,當然在實現這個目標的過程中,也得到了沙特王子的助力。目前伊核事件和沙特記者事件,都尚未最終定論,我們且看好戲吧。時隔十年,好戲不斷上場,我等吃瓜羣衆,好好看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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