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凡是惡毒的都是醜陋的。

2016年。


“你要是再這麼下去,就給我搬出去!”

在晾衣房裏,好不容易見到我的母親,劈頭蓋臉罵了我一頓。

看着她那張醜陋的臉,我想她是真的很生氣吧。


在我的印象裏,凡是惡毒的都是醜陋的。

她可能是在哪裏受到了委屈,無處發泄,於是見到我就找到了生氣的藉口。

又或者是心裏不甘心吧,不甘心我這麼白吃白住,沒給她一分錢。


她說她真是後悔生了我,並且恨不得將我打死。

她沒可能真的打死我,只是拿起一旁的晾衣架意思着抽了我幾下,來表達她是真的很憤怒。


雖然疼,但還是可以忍受,可以咬住牙關。

我想我在我母親的眼裏是這樣的。

一個形容枯槁的人,瞪着死魚眼,愣生生地盯着她,不發一言,整個人的狀態卻是死屍一樣,僵着一動不動,表情麻木。


我爲什麼要如此刻意表現出不爲所動的漠然?

我本可以搶過她手上的東西,反手抽在她的身上!

一邊打她,一邊告訴她:“你去死吧!我受夠了你了!”


可是我沒有,她也覺得打一個沒有反應的人很無趣,於是一把將我拽到了走廊裏:“你要出去找工作,還是現在就給我滾出這個家!”


她擋住了我的房門,讓我沒有機會躲進去。

就這樣,我們面對面對峙着。

她並沒有動手推我下樓去,也沒有將我扔出家門。

我心裏預演着她這麼做,因爲心裏知道這將是她的本性,但是她沒到那個地步,她還是沒什麼爆發力地看着我。

似乎是拿我沒辦法!

對峙了幾分鐘,我覺得似乎沒什麼事,就要進我的房間,她終於有機會將我重新拽了出去,用了很大的力氣。


我的身體就這麼在暴風雨中撞到了走廊上,感覺很有些激烈。

我反抗地看着她,逼她用行動和言語趕我走。

但她沒有!


因而,我沒機會成爲那個最嚴重的受害者。


她自認爲佔了一點理,作爲我的母親,她以爲她可以打我罵我。


但如果我被扔出了家門,從此她就是最惡毒的那一個。

我雖然表情麻木,內心卻是隱隱期待着什麼到來。

像是一個酒鬼,在等待一場靈魂的震撼!


我想,在她的眼裏,我估計是這樣的:成天混吃等死,打也沒用,罵也沒用,偏偏她又不能把我趕出去,因爲如此的話,她就會被自以爲正義的人申討!


然而她心裏的想法卻是很強烈吧,很想將我掃地出門,恨不得再也看不見!從此不再往來!


此刻,她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又冷了幾分。

她也許還在意在我這裏的印象,因爲實在不想再被厭惡了……


不管如何,她沒有將我趕走,我也毫不妥協地盯着她。

如果哭鬧,那就是輸了,如果流眼淚,那就是輸了!我是這麼想的,因此我木然。


因爲我最討厭那種將怒意爆發到別人身上的人。

所以就算再恨,我也是忍着,不會大吼大叫,我最多隻會冷戰。

我不對她大吼大叫,不打她罵她。


而我之所以如此,是因爲我最討厭母親那種動不動就惡形惡狀的臉。

而我不想也有那樣的臉。


因爲在我心裏有一種誤解,但凡是生氣地大聲說話的人,都是壞人,都讓人反感。

但凡是盛氣凌人的人,我都敬而遠之!


記得,我就對曾經的朋友巴子說過:你沒有做什麼壞事,但是我就是天生不喜歡你那似乎有些兇的臉,好像隨時都可能生起氣來。


巴子沒有對我發過火,但他身上有一種不苟言笑的男子氣概,平時說話都是硬氣十足。似乎爲人嚴苛。

有一次,他坐在我身邊,也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就聊起了他遇到的一些討厭的人,他在跟我說那些人的壞話。

我更是下意識認爲,他是那種錙銖必較的人,有着一雙挑剔的眼睛,一切事物在他眼裏,都會進行嚴苛的審批!

有罪!或者無罪!


我在我母親眼裏,一直都是有罪的。

母親在我眼裏,同樣有罪!


母親,我,巴子,可能都是那種不好相處的人。

我們互相從對方身上看到了難以容忍的錯誤!


我一輩子,都想找一個寬容的人。

寬容到允許我所有的一切,不管好的還是壞的。


巴子說:忠言逆耳你不喜歡?偏偏喜歡那種會甜言蜜語的?背後再插你一刀?

他說,像我這種柔弱的,就應該找一個強勢的人,這樣才能互補,纔會在需要的時候,有個人會站出來頂起一片天。不然一個家庭都軟弱,會被人欺負的。


聽他這樣一說,我更加不知道我該找什麼樣的人了。

然而,我有一種偏執,在我心裏一直存在着一個太陽:那是一個很溫暖的人,溫暖到他就是愛的本身,可以讓人放下所有的心防。


可我從來沒有對誰真的放下過心防。

甚至我獨處的時候,我的房門一定要是緊鎖着的,不然我會覺得沒有安全感,怎麼都坐立不安。


對峙還在持續,許是聽到了樓上怒罵的聲音,樓下的奶奶叫喚了一聲,趕了過來,拉住母親就開始勸:“有什麼話好好說……”

總之,我並不太贊同奶奶的觀點,她認爲等我想通了我自然就會出去找工作,急不來,她認爲春節還有兩個月就到了,找工作的事拖到春節後也沒關係。

我卻覺得如果沒有強大的壓力,我是不會做任何改變的——因爲我自己是管不住自己的。

比如,今天如果有人把我扔出去,這種無法回頭的壓力,才能逼我做些什麼。

又或者有人強行把我押到工作的地方。

否則我就是躲在溫室裏的花朵,永遠萎靡不振。


我居然贊同我母親逼迫我去找工作的做法。

但是我恨她,我只會更加討厭她。

心裏覺得她就是爲了金錢,她就是覺得生了我一個賠錢貨,纔會對我叫囂。

而我故意要氣死她!

非要跟她對抗!


母親被勸住了,沒有再對我動手腳,奶奶也下樓了。

這個時候,樓下有摩托車回來的聲音。


所有人都聽出來,這是我弟弟回來了。

母親立馬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從我面前走開,又和藹地下樓,像是沒發生過什麼似的跟弟弟說話:“燉了湯,快去喝!”

她似乎,不喜歡在弟弟面前暴露她剛剛的形象。


沒有人攔住我,我又躲進了房間,反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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