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的高樓



我有一個朋友叫老薛,八尺男兒,爲人仗義,做事誠懇,倔強如牛。

他生在農村,卻想在北上廣掙一席之地,買個房,娶個妻,生個子,再養個老。

於是一雙糙手,搬了無數的磚,蓋了無數的瓦,擰了無數的水泥。一雙腿,走了無數的路,踩了無數的坑。一身泥垢,滿身傷痕,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世道上,活得風生水起。用血肉,用骨頭,建起了一墅人生的高樓。

他的身體強壯,皮膚黝黑,是這世上最真實的苦力勞動者。

是山石碾壓不曾倒下的強者,是洪水捲過尚有餘息的英雄。他在他們的村子裏,就是神話。

很多人不會理解,一個生在偏遠山區裏的大漢,怎麼就成了神話,怎麼就非要拼了命的去本就不屬於他的地方。

如果非要說的通俗易懂,那就因爲一個字——窮。

因爲窮,他必須得在三十幾層高的大樓上懸空吃飯,休息。必須將命含在嘴裏,時刻謹慎。

常常有人勸他說:”嘿,老薛,歇着吧,不用這麼拼命。”

但老薛總是往臉上掛着他們難以理解的笑容,道:”沒事,趁着我身體好,力氣大,能多掙點錢就多掙點錢。放心,我有分寸的。”

對與我們一樣是80後的老薛來說,他的工作確實在很多人的眼中不夠體面,也不夠輕鬆。但我十分的敬仰這個黑皮膚,笑起來牙齒閃亮得刺眼的,人高馬大的老薛。

記得有一年,他在高空作業,受了傷,胳臂骨折了。他在北京的朋友太少,於是只能給我打電話,問我能不能來陪陪他。我二話不說擰了包就直奔醫院,看着老薛打着石膏躺在病牀上看着電視樂呵呵的笑。當時我的眼淚就要下來了,他卻露出潔白的牙齒對我道:“哎,阿新,你來得真快啊。”

我坐到他面前,看着他憨厚的笑容,終究是笑了笑,再無二話。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來醫院了,但我知道,即便是受再多的傷,他還是會堅持自己的選擇。所以那些勸誡他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

過了幾天,老薛的胳膊還沒好全,他就要拉着我去擼串喝酒。我跟着他去了,也是那一次,我真正的瞭解了老薛這個人。

他用一隻手拿着二鍋頭豪飲,燒得他齜牙咧嘴,卻讓他倍感真實,放下酒瓶他就又笑了。不知道爲什麼,這樣的老薛着實令人心疼。

我忍不住問他,我說老薛,你真準備幹一輩子嗎?

他伸手又去拿酒瓶,但卻頓了頓,擡頭認真的看着我道:“嗯。”

“可…”我的話還未說完,老薛便截斷了我,認真的說道:”阿新,我知道,你們都是文化人,有時候很難理解我這樣單一又固執的苦力勞動者。

我這樣告訴你,我的祖輩都是務農者,一輩子在那大山裏沒出過遠門。我很幸運,爹媽雖然沒有給我一個優越富裕的家境,卻給了我一個健康的身體,和一份永不服輸的骨氣。”

他往嘴裏灌了一口燒酒,繼續道:“我能認識一羣你們這樣的朋友,是我老薛的榮幸。我知道你們都想勸我換份工作,或者通過你們的介紹找一份沒那麼累的,乾淨又體面的工作給我。我明白你們的心意,但你們都有自己的天地,我老薛也想有。

對我來說,那無數的鋼筋水泥就是我薛強的天地。我以此爲榮,也願意一步步打磨,這就是我一輩子想做的堅持。”

他眼裏含着熱淚,嘴裏說着我從未聽過,卻動人心扉的話語,是我從未見過的老薛。

“我這麼拼命地往上奔,無非就是想多掙點錢。我是個俗人,金錢對我確實有足夠的吸引力,但能用自己的力量來掙取這些錢,我覺得很好。

我常常看着這些個高樓大夏發發呆,就會想着,這些個恢弘閃耀的高樓,都是像我這樣的人用雙手築建而成,一磚一瓦,一步一個腳印,纔有的城市如今的繁華精緻,不是嗎?”

那晚的風帶着熱氣,吹滿老薛黝黑的臉龐,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充滿希望和幹勁,也充滿對未來的憧憬和嚮往。

老薛的話映在我的腦海裏,是種揮之不去的力量。

沒錯,這城市縱然光鮮亮麗,但總需要有人爲它扛下灰塵滿布。這世上的每一份工作,都有它的不可替代和無限輝煌的力量。

生活是不盡如意且透着殘忍的,但迎風破浪的人們,總是在“殘酷”的臉上刻下過自己充滿力量的名字。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無痕的光鮮亮麗,也不存在永久的黑暗污濁。

你望見這個城市的車水馬龍,繁榮川流不息的交叉匯合,人們形色匆匆,你認不出他的工作,也品不出他的人生。我們不能用自己的認定,去否認別人的認定。

這是我從老薛身上學到的東西。

後來,在無數個早起奔波職場的路上,是天使掃過的乾淨舒適的公路,是下雨下雪不再堵塞的下水道,是永遠新鮮平價的菜市場,是安全牢固又整潔的高樓大廈。

這些擁簇並引領世界繁榮的幕後工作者,纔是這個時代最重要的先驅者。

尊重每一份工作,是我們必須學會的事情。

我看着老薛的笑容,覺得這樣滿身塵土的黝黑大漢是如此的帥氣。

或許,是強大的精神力量賦予他的堅毅無畏,纔會讓他這樣樸實無華的人,成爲這世間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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