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品思維之一【第一性原理】

一個人的思維習慣和模式框架決定了其思考力的界限。在產品設計領域,有五種最基礎的產品思維框架:本質思維、相對思維、抽象思維、系統思維以及演化思維。面對需求問題時,學習並使用這幾種思維進行交叉驗證,可以大大提升產出方案的質量和效率。

互聯網產品從需求分析、戰略制定、方案設計、項目執行,到運營推廣、數據分析,所有這些環節都需要產品經理深度參與,相應就有多種能力要求。其中最核心的思維能力是“洞察問題本質的能力”,即“本質思維”,在物理學領域也稱作“第一性原理”,也就是“從本源入手,只採用最基本的事實作爲依據,然後層層推導,得出最終結論或方案。”

具有本質思維能力的產品經理往往眼光毒辣、直指要害,論述問題時邏輯分明、極具說服力,令人歎服。進行產品設計就是在構建體系,而只有瞭解這個體系的本質,才能以最高效的方式完成逆向構建。


設計背後的故事

故事1:巴甫洛夫的狗與“標準情景框架”

心理學家巴甫洛夫做過一個著名的實驗:在每次給狗送食物前打開紅燈並響起鈴聲。經過一段時間後,發現只要鈴聲一響或紅燈一亮,不管食槽裏有沒有食物,狗都會開始分泌唾液。生物學上,這是由“條件反射”引起的。對狗來說,最開始分泌唾液的條件是“看見食物存在”這一基本事實。後來,由於實驗者不斷地將紅燈、鈴聲這兩個事物和食物建立起強關聯,在狗的認知裏,紅燈、鈴聲漸漸和食物畫上了等號。

事實上,條件反射不僅作用於狗或人類的神經系統,也同樣潛伏在人們的思維方式裏。只不過這種反射形成的時間比較長,往往容易忽略。

故事2:駱駝糞與皮革座椅保養

二戰時期,英國空軍規定,後勤部門要用駱駝糞給戰機的皮革座椅做保養。駱駝糞惡臭難忍,但由於數量短缺,時常有戰機不能及時得到保養,因此這項規定讓後勤兵們苦惱不已。有一次,一位參加過一戰的老兵前來探望兒子,看見他正用駱駝糞擦拭座椅,便問道:“你們怎麼還在用駱駝糞擦皮革?”兒子答道:“我們一直如此,這是規定。”老兵大笑:“當年我們在北非沙漠地區作戰,需要駱駝運輸物資。可是,部隊中很多皮具是用牛皮做的,駱駝聞到味道就會賴着不走。所以就有人想到用駱駝糞擦拭皮具以便蓋住牛皮的氣味。沒想到30年後,這個方法卻被沿用到飛機上,真是太可笑了!”

當時間跨度足夠長,即使是最聰明的人也難免會犯下類似的錯誤。

故事3:馬屁股與火箭助推器的寬度

在產品設計領域也有類似案例,美國航天飛機火箭助推器的寬度,竟是由兩千多年前兩匹馬屁股的寬度決定的,這個案例的時間跨度更長。由於火箭助推器在製造完畢後需要用火車運送,因此設計寬度與鐵軌的寬度相同,鐵軌的寬度因循了早期電車輪距的標準,電車的標準則是沿用馬車的輪距標準,馬車的輪距是根據過去英國馬路的轍跡而來。在整個歐洲,包括英國的長途老路都是由羅馬人根據羅馬戰車的輪距所鋪設的,而羅馬戰車的輪距,其實正是牽引戰車的兩匹馬屁股的寬度。

仔細覆盤問題的原因會發現,人們執着於錯誤做法的依據是:別人都是這麼做的,過去都是這麼做的。

人類並不比巴甫洛夫的狗強多少,只不過“別人”和“過去的經驗”充當了“紅燈”和“響鈴”。也正是由於時間跨度過長,在心理學上把這樣的類似條件反射模式叫作“路徑依賴”——不得不承認,這個名字十分形象生動:在某條路上走得太久了,習慣成自然,於是就忘記了最開始爲什麼要選擇走這條路。

所以:無論看到任何一樣東西,要意識到它背後站着無數個設計者,沒有“本來就該是那個樣子”的產品。大到城市村落的規劃、道路交通的設計,小到身邊的牙刷、肥皂的設計。所有這些產品背後都有它的設計故事。只有拋開“別人怎麼做”“過去怎麼做”的禁錮,迴歸到初始問題進行推導,纔有可能獲得與衆不同的視角。

連環追問法

連環追問法就是不斷地追問“爲什麼”,是實踐第一性原理的最佳方式。它有兩個好處:①通過對問題的連環追問,能發現表面問題背後的真正問題是什麼;②通過對人的連環追問,能弄清楚人們的真正需要是什麼。

對問題的追問:

現存的所有行業組織、解決方案、設計模式等,都不是天然就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它們都經歷了漫長的發展變化,凝聚了前人很多的思考和實踐經驗。所以,回顧並深入理解這些思考和經驗就是產品設計的基礎。我們可以試着提出下面的問題來釐清過去設計者的思路並發現新問題:

Q1:他們當時爲什麼要那樣設計?

Q2:這種設計基於當時的何種前提條件?

Q3:所有前提條件直至現在都還保持不變,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嗎?

Q4:隨着時間和環境的變化,有引入新的問題嗎?

我們要意識到:這些某種程度上已成定式的思路和經驗並不一定是唯一解決路徑。尤其隨着時間推移、環境變遷、技術變革,解決同一個“元問題”的最佳方案有可能已悄然改變。

拋開“別人”和“過去”這些參照物,才能發現另一種可能。硅谷鋼鐵俠埃隆·馬斯克(Elon Musk)就是“第一性原理”的忠實粉絲,併成功運用它創造了特斯特。

對人的追問:

古希臘哲人蘇格拉底就把對人的連環追問法運用得爐火純青。柏拉圖的《理想國》中記載了許多蘇格拉底和衆人對話的內容。其中不難發現,蘇格拉底與人溝通的模式是順着對方的想法步步深入下去的。他通過一個又一個的肯定——“Yes”和詢問——“Why”,不斷探詢、確認對方的觀點,進而徹底瞭解到那些隱於源頭的想法。對人運用連環追問法的前提是要發自內心地理解對方,站在對方的立場上鼓勵他講出真實想法。這種提問方法也被稱爲“助產式”提問法。

產品設計者在工作中也常用這種方法來確認用戶的真實需求。在蒐集用戶反饋時,用戶會從自身經歷出發提出很多的意見和建議,這時如何理解問題的本質就變得非常重要。

我們往往無法通過連環追問法直接確認用戶的本質需求,這就像馬車時代的用戶不可能提出想要一輛汽車的訴求,而會表達爲需要一匹更快的馬——事實上用戶想要的是更快更舒服地到達目的地。通過連環追問蒐集到的用戶反饋質量不同,但它能夠幫助你更清晰地看到用戶提出某種需要背後的真實動機。要特別珍視“無法理解用戶動機”的情況,因爲這往往藏着被忽略掉的某種使用場景。

設計案例

QQ同步助手

對QQ同步助手新版本進行設計時,我們嘗試將雲端保存的通訊錄與手機本地通訊錄保持一致。但後來發現,有些用戶並不想要雲端備份的通訊錄和本地通訊錄一模一樣。於是,針對這類用戶,我們進行了進一步溝通,大致還原這一溝通過程:

Q1:爲什麼你認爲備份的通訊錄和手機裏的保持一致是無法接受的呢?

A1:因爲我備份就是爲了讓雲端的通訊錄儘可能全,不然我幹嗎要備份?

Q2:好的,我理解你的意思是手機裏存的聯繫人要比雲端通訊錄更少、更精簡,這樣用起來才覺得方便,對嗎?

A2:是的。

Q3:爲什麼這樣更好用呢?因爲通訊錄聯繫人太多了嗎?還是出於其他的考慮呢?

A3:是的。我是做大客戶銷售的。第一,我不希望手機通訊錄一打開所有客戶資料都能看到;其次,我存的聯繫人數量很多,但有些人我聯繫的頻率極低,只希望有個備份,不希望他們一直駐留在我手機裏。

Q4:好的,你看我這麼理解對不對?有一部分通訊錄資料你不想讓它顯示在手機裏;但同時,在某些情況下(偶爾)可以快捷地把它們找回來。

A4:是的,想找的時候通過你們軟件能看到就行。

通過溝通,我們瞭解到了用戶的真實意圖,並將這一特殊情況納入後續設計之中。當然,用戶的需求並不是都要充分滿足的,還涉及到需求取捨的問題。

在全面瞭解用戶需求時,運用第一性原理,站在用戶立場上進行追問,往往能獲得比較深入的洞察。只有全面地“看到”用戶的各種需求,纔有可能在此基礎上進行抽象和取捨。全面而徹底的“看到”,是通往解決方案的第一步。

微信羣的設計

如果穿越到2011年,作爲微信的產品經理去設計“羣”功能,你將如何思考,如何設計?

回到問題的源頭,對微信來說,用戶爲什麼需要“羣”?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可以看看類似產品都是怎麼做的。當時,類似具有羣功能的產品有:騰訊QQ、阿里旺旺等即時通信產品,有新浪微博、Facebook等社交網絡產品,以及誕生不久的Google+。

這裏需要澄清,當我們談到“第一性原理”的運用時,有一種觀點認爲必須拋棄“類比思維”,也就是不去看同類產品是怎樣做的,而直奔自己的設計目標。但在真實的設計過程並非如此,相反的,對前人方案的充分理解是運用“第一性原理”的基礎,“拒絕被同類產品的設計影響”和“壓根不懂同類產品的設計”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運用連環追問法釐清過往設計者的思路:

Q1:他們當時依循了怎樣的設計規則?

A1:總結主要的設計規則如下:(1)由某個用戶進入“羣功能”的入口發起創建,生成一個全新的羣ID;(2)他把這個ID告訴相關的好友,羣ID層層傳播,有需要的人可以通過“羣功能”入口搜索到這個羣ID,加入羣;(3)發起人(羣主)審覈(當時對於是否需要審覈機制,不同產品有不同定義,但這點不是最重要的)通過後,申請人進羣。

Q2:他們當時爲什麼要這樣設計羣?

A2:因爲“羣”作爲一個“聯繫中心”存在,更像是某種特殊的會議或組織,這種組織一般是爲了實現特定功能、提供特定服務而存在的。

Q3:這種設計基於當時的何種前提條件?

A3:前提條件是:用戶之間的關係虛擬大於現實,也即:線上好友與線下好友的重合度不高。

Q4:現在所有前提條件都還保持不變,並沒有發生變化嗎?

A4:發生變化了。由於微信的註冊方式以手機爲主,並且加好友策略非常謹慎(雙向確認),在這樣的用戶關係鏈裏,現實大於虛擬,也即:線上好友與線下好友的重合度很高。

Q5:隨着時間和環境的變化,有引入新的問題嗎?

A5:有,用戶需要更加貼近真實環境的羣社交形式。

通過以上連環追問,就弄清了微信羣設計的目標:讓用戶在網絡世界中實現和真實世界一樣自然、高效的羣體交流。那麼,具體該怎麼做呢?

作爲微信產品經理,依然可以運用第一性原理去整理真實世界裏人們的社交羣聚關係。通過觀察和梳理,你或許能夠找到羣功能設計的關鍵:

Q1:真實世界裏,羣體有哪些特徵?

A1:羣體存在場景中,人們隨着場景的轉換接觸不同的羣體:上午工作時,會因爲要討論問題而聚到一起;中午吃飯時,附近的幾個同事聚到一起商量去哪裏吃;下班後,幾個好友分別聯繫着一起去踢球,或逛街、看電影。

Q2:它們的人員是固定的嗎?

A2:羣體具有隨機性:在所有場景中,羣體參與者並不固定。討論A項目工作的是一撥,討論B項目可能又是另一撥;相約活動的好友也不一樣,可能今天和這撥人踢球,明天又是另一撥,吃飯或看電影的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撥。

Q3:人們認知羣體的過程如何?

A3:對羣體的認知存在於個體:人們是通過“有甲、乙、丙這些人在這個羣裏”的認知來識別不同羣體的。所以當你想要發起一次聚會,總會先去聯繫羣體中的某一個人或某幾個人。

基於這些特徵,對比舊產品的設計方式,可以繼續追問:

Q4:在真實世界中,羣ID是一個自然的東西嗎,它的存在是必需的嗎?

A4:不是。因爲隨機性大於固定性,羣ID是一個固定的、提前預設的東西。

Q5:人們不會有一個“羣”的概念,但事實上確實一直身處羣體之中,是嗎?

A5:是的。

追問到這裏,產品的設計形態已經呼之欲出了。

其實當時並非沒有符合以上要求的產品——2011年6月,谷歌推出了社交網絡產品Google+。Google+以圈子(Circles,即Google+的“羣”)爲中心構建了自己的產品體系。它主打的“圈子”羣形態不認爲“羣”是一個輔助的溝通手段,而認爲“人們天生就應該屬於某個羣”“羣是人們固有的屬性標籤”,只不過“在不同的羣裏,他們的標籤不同而已”。Google+確實在嘗試一種更加貼合真實社交關係的產品。不過遺憾的是,它的提問並沒有繼續深入下去。所以,基於這樣的理解,“圈子”設計在最初添加好友的時候就要求用戶直接把好友拉進某一個“圈子”。

如果繼續再問多一個問題,也許Google+就不會做這樣的功能設計了:

Q6:當人們想要向一個“羣”發起交流也就是說點什麼的時候,是先產生說話的動機,還是先聯繫羣體裏的所有人?

A6:先產生說話的動機。

所以,Google+那種“先把人拉到定義好的羣裏”,再等着“什麼時候有機會用戶會去羣裏講話的”產品模式,事實上是很不合理的。

通過運用“第一性原理”的追問,微信羣完成了“更貼近用戶自然使用方式”的羣功能設計。羣1.0設計認爲“羣功能”是中心:所以使用1.0的羣時,要跑到“羣功能”入口位置去創建,拉人時必須提供羣ID,人們也要通過搜索羣ID才能進羣。用戶一直在圍着“羣功能”打轉。而羣2.0設計認爲“用戶”纔是中心,至於羣功能,讓它無形地存在就好。所以沒有什麼創建的說法,你拉人直接開聊就是了;搜索的時候也是一樣,你只需要直接搜某個人就行。常用的、人多的羣,人聚好了再取名字以方便查找。

值得警惕的是:並不是所有“定式”都能被優化。如果做設計全都另起爐竈從頭來一遍,卻不考慮成本問題,就容易走進第一性原理的誤區。大多數情況下,成熟的“定式”遠比莫名其妙的新點子來得高效。要避免“爲顛覆而顛覆”,不要“重複造輪子”。

那麼,什麼時候應該回歸原點,什麼時候可以直接使用現成的“輪子”?

最好的辦法是時刻保有從源頭思考的意識,充分理解過往設計思路和關鍵環節,關注舊模式的前提是否發生變化、是否存在新的優化空間,快速判斷是否存在新的解決方案。第一性原理是一種從問題源頭進行思考的意識,好的設計者能夠把這種意識納入所有思考過程。

大數據時代的“第一性原理”還有用嗎?

有人認爲,在大數據時代我們可以不再追究事物之間的因果聯繫了。因爲當影響事件的因素無限多時,想要了解完整的因果關係幾乎不可能,耗時耗力還不一定有效。另一方面,隨着技術的發展,大數據技術已經可以協助我們預測用戶行爲。比如,藉助大數據可以知道在女裝電商網頁上展示男裝廣告的效果會很好,還能知道用戶A行爲和B行爲的關聯度極高,但也許這兩個行爲在常人眼裏風馬牛不相及。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我們還需要基於“第一性原理”進行思考嗎?看數據不就好了嗎?

這裏有兩個值得思考的點:大數據的基礎是海量數據,對於一個產品初創者,在沒有可靠的量級數據前提下,直接使用第三方數據做出的判斷極有可能是錯誤的。即使有海量數據作爲基礎,作爲產品設計者,在分析問題時,依然需要保有“第一性原理”的意識。數據能夠幫助我們測試模型、發現意料外的事實,但如何使用和定義這些數據現象,又是另一回事。大數據時代,能深刻理解數據並用好、用對的設計者,纔是真正的大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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