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老公又吵架了。
這已經是我們之間吵的不知道第幾回。我實在厭倦這種重複又荒唐的戲碼了。
一個月前就和他說好了我爸媽今天會來我們家吃晚飯，但他竟然忘得一乾二淨，晚上安排了加班。
“我不是一早告訴了你今天晚上要早點回來嗎？前天我特地提醒了你一下，你還嫌我嘮叨，現在一轉眼就忘了？他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也好意思不露個臉？”我覺得一股熱流在我胸膛翻滾着，不知哪一刻忍不住就要噴張出來了。
“是我不好，我道歉，但我手頭有個項目快要收尾了，組裏本來就在趕進度，客戶那邊突然又說要提早3天交報告，我們沒辦法，只能加班去做。你就體諒體諒，饒我這回，下次我再去你爸媽家賠不是。”
顯然，老公知道到自己錯了，不然他不會用這麼懇切的語氣對我說話。可是說什麼都沒用了，憤怒已經佔據了我的意識。
“你根本不在意我，不在意我的父母！每次要你陪我回去看他們的時候，你都一臉不願意；就算去了，你也沉默不語，不懂得討老人家歡心。你說他們要你這個女婿幹什麼？”
“我哪裏就不在意了？你講講道理好不好？你說回去看爸媽，我哪次不去了？我不討他們歡心？我要怎麼討他們歡心？一家人有話就說沒話就一起吃個飯怎麼了？非要弄成個閤家歡劇場？再說了，你也沒多討我父母歡心啊！”
不說則已，一說這廝還和我槓上了，一氣之下我又懟了回去，幾個回合下來，我們鬧得大家都下不了臺。
最後我氣不過，直接掛了他的電話，勉強和爸媽在家裏一起吃晚飯。爸媽見我神色不對，也不多說什麼，吃完飯不久就說要走了。
“兒，夫妻之間貴在彼此忍讓體諒，能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爸爸媽媽不要緊的。”臨走時，媽媽這樣安撫我。
我聽了，心裏一陣酸楚，送爸媽離開後，眼淚就撲簌簌從臉頰滑落下來。
什麼叫能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讓過去的事還不夠多嗎？家務基本上都是我一個人在做，費盡口舌也叫不動他幫忙；說好了結婚後3年之內要小孩，卻因爲他工作忙碌一再把計劃推遲；總是吃肥膩煎炸食物，病了讓他看醫生他死活不去，害我整天擔心他的身體健康；不用工作的時候也熬夜玩手機，弄得我睡都睡不好；在家裏讓他穿拖鞋，他非得光着腳，上了牀就把牀鋪弄髒……
爲了這些破事兒，我們吵了不知多少回。我甚至嚷過要離婚。他聽了“離婚”兩個字，臉都綠了，堅持不離。每當吵到這種程度的時候，他都會稍爲改進一下自己的問題，但不久後就又打回原型。
都說想要改變別人的女人是傻女人，可是他明明知道我有這麼多的不滿，卻仍然視而不見，這不是不愛我是什麼？
老公根本不愛我。這句話反反覆覆地在我腦海裏翻騰着。
失望像是淤泥，在我的心裏日積月累，漸漸擋住了來自希望的光。
今天，我竟然還連累父母傷心爲難了。對我不好可以，但絕不能對我父母不周！我的底線被觸及了，我決定不再容忍下去。
於是，我收拾了行李，一個人去了酒店。
2.
老公回家後見我不在，便打電話找我。我不想和他在電話裏吵起來，便給他發了條信息：“我要離開一段時間，讓我們都冷靜一下。”
老公很快回傳了信息：“爲什麼要冷靜？就因爲今天晚上的事兒？”
“這只是導火索。我早就覺得我們過不下去了，所以我們都靜一靜，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吧。”這一刻，我異常冷靜。
“過不下去？有這麼嚴重嗎？你爲什麼總是小題大作？你適當的時候就不能稍爲退讓一下嗎？”
“稍爲？樊兆南！你以爲我的退讓還不夠多嗎？你能不能換位思考一下……”
我們竟然在短信裏又吵了起來。吵到最後，我仍然說服不了他。忽然之間，我覺得這麼久以來，我就像對着一堵牆壁在說話，我說的是什麼，他根本從來都不在乎。我累了，不想再繼續做無用功，便發了一句：“我們離婚吧。真的。”
我覺得我這回終於下定決心了。
和往常不一樣，樊兆南沒有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情緒，沒有回任何信息。電話的那頭彷彿死寂了一般。
就這樣吧。我默默地對自己說。在這段關係裏面，我已經掙扎太久了，是時候放棄了。
決定放棄的一刻，我的怒火頓時被澆熄，但深深的惆悵和悲涼也同時間在心裏生長起來。
我倒在酒店裏的大牀上，覺得精疲力竭。我甚至哭不出來。就這樣，我在迷迷糊糊間睡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一個男人朝我走了過來。他把我抱起來，用力地吻着，良久，才哽咽着說：“老婆，都是我不好，我錯了，你原諒我好嗎？”
我潸然淚下，用力捶他的背：“你爲什麼一直都不在乎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有多辛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樊兆南輕輕地說，“你說的缺點，我都改，好不好？只要不離婚，我什麼都聽你的……”
老公從沒有對我如此溫柔過，也從沒有說過讓我如此感動的話。聽到他的話的那瞬間，多年來淤積在心的委屈潰堤而瀉：“爲什麼，爲什麼你現在才說會改，我差點就堅持不住了，我們差點就完了，你知道嗎？嗚嗚……”
就在這一刻，我突然驚醒過來。原來剛剛纔發生的，只是一場夢。別說人影了，四下連一點聲音都沒有。淒涼的感覺在我的身軀裏迅速蔓延開來，我終於忍不住淚如雨下。
3.
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8點半了。我向公司請了假，打算讓自己休息一下。
自從我在信息裏向老公提出要離婚後，就再也沒有收到他的回覆。
他這算是同意了嗎？我下一步該怎麼做？我心裏琢磨着。想了一陣，覺得毫無頭緒，便胡亂找些事來做打發空虛的時間。
但不論是洗澡、看電視、看電子書還是出去閒逛，我發現我都無法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我在不知不覺中等待着老公回的信息。
我以爲，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以爲，決定離婚後，我就什麼都不怕，我一個人還是能好好的；我不用再當怨婦，我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
可是，離婚的第一天，我竟然有點發慌。我總是不自主地瞧着電話，對它發出的每一丁點兒聲響都特別敏感。幾次有信息或者電話進來，我都忍不住期待是他。當我發現不是他以後，心裏又感到莫名的落寞。
我到底是怎麼了？我不是想一個人冷靜一下，想要離婚的嗎？爲什麼離開了他，我的心就空蕩蕩的，失魂落魄了呢？
我也搞不懂自己了。
也許是因爲不習慣吧？說不定過些時間就好了。我試圖安慰自己。
4.
三天過去了。我既沒吃好，也沒睡好。三天裏面，我也沒收到老公的任何消息。我沒有向任何朋友說起這事，更不敢向父母提起。
從一開始的憤怒、悲傷，我漸漸過渡到了迷惘、困惑。到了今天，我甚至有點兒想家了。
幾天裏面，我想起了過去和老公之間發生的種種，從初認識到談戀愛到再到結婚，數不清的過往情節在我腦海裏又回放了一遍。
雖然他有大大小小的一大堆問題，但我想，他終究是對我用心的。平日裏，他都儘量不加班得太晚，只要不加班，他總是早早地回家陪我，我從不擔心他在外面拈花野草；雖然他不愛做家務，但偶爾還是會洗洗碗，刷刷我不願意刷的馬桶；不論我回家多晚，他總是從外面買來飯菜，等我一起吃飯；一有假期，他便帶我四處遊玩，還把行程計劃妥當；家裏的花費用度，大部分都是他在包攬，我賺的錢主要還是留着自己花……
而我呢？似乎也不是很完美。和他一樣，我在他眼中也有不少缺點。
想着想着，我似乎又不是那麼恨他了。
可是，我已經提出離婚了。說過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別想收回來了。只要他同意，那就難有迴旋的餘地了。
想到這，我不禁驚惶起來。
收不到信息或者電話也許是好事吧？至少還沒走到結尾。
5.
獨自待在酒店房間裏已經四天了，無時無刻的胡思亂想讓我感到窒息。第五天我起了個大早，想要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剛走進酒店大堂，我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怎麼會是他？難道我眼花了嗎？
我走上前去探個究竟，那人也朝我走來，手裏還捧着一束花。
是他，樊兆南。
“你怎麼在這兒？”我驚詫極了。
“我今早6點鐘就在這兒了。好在來得早，不然你出去了，我就可能要等到花兒都謝了。”說罷他把手裏的那束花遞到我面前。
“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我內心充滿疑問。
“看你的信用卡刷卡紀錄。”我這纔想起來，這酒店的費用都是預繳的，而我付費的信用卡綁定的是我們的聯名戶口。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在這兒？”
他點點頭，又說：“這花送給你，算是我給你道歉了，好嗎？”
我突然有點恍惚，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的夢境。
“你是真的嗎？”那聲音彷彿是自言自語。我走上前去捏了捏他的臉，又捏了把自己的臉，直到臉頰生疼。
“怎麼不是真的，傻瓜。”他用手抹去了我臉上的淚痕。
這一刻，我不再強忍着，任由眼淚肆意地往外流。我本來有好多話要對他說的，但此時心中的千言萬語彷彿都化在這眼淚裏了。
老公看着我，眼眶也紅了。他用前額抵着我的前額，抽泣道：“我以爲你不會回來了……以後不要再離家出走了，知道嗎？……”
6.
我和老公都不是矯情的人，相處的時候幾乎不講什麼肉麻的情話，鬧出離家出走的事以後，我們都心照不宣地沒再提起它，更不用說彼此互訴衷腸了。但在沉默之中，我們都似乎慢慢感覺到了對方身上發生的微妙變化。
事實上，變化不是今天才發生的。和老公相處的5年裏，我們一直都在互相磨合，只是過程相當緩慢，當它被揉碎在日常生活細節裏的時候，便教人不知不覺了。而這次的風波，不過是提醒我們面對自己的問題，看見對方的付出，感受兩個人相處時的每一寸細微的進步。
慢慢地，我們身上的一些壞習慣逐漸消失。
兩年之後，我們又有了小孩。這個期許已久的願望得以實現，不光是因爲老公把握了生育和工作計劃之間的平衡，也在於我終於學會調配自己的時間，試着迎合他。當我們互相配合起來的時候，默契就漸漸產生，一切的發生就會變得順理成章。
當然，我們仍然會吵架。我們偶爾還是會看不懂對方，也不願時時順着對方的脾氣出牌。但是，每次吵完架，我們似乎都會了解自己多一點，明白對方多一點，然後試着按對方的想法改變一些。
現在，即時我們之間吵得再兇，我也再不輕易離家出走，不輕易提離婚兩個字了。因爲我不知道下一次我是不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老公是否還願意挽回我。如果愛還在，任何關係都不值得拿去冒險的。所謂珍惜，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你怎麼總像和小孩那樣幼稚？”吵架的時候，我會這樣奚落老公。
“你不也一樣？”他也總是這樣反駁我。
也許我們兩個都不夠成熟，都需要慢慢變好吧。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想，也許再也沒有比兩個人互相扶持，一同成長，用心經營一段感情更美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