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深夜，在半睡半醒之間，一陣詭異的狗叫聲把我驚醒了。我猛然發現牀頭站着一個黑影！
“你是賊？”我翻身下牀，提起牀邊的長劍厲聲質問他。
我很快又發現黑影懷裏抱着一個大包袱，背後揹着一個人。
“你是毛頭小賊還是又搶人又搶財的綁匪？”我的長劍又向他逼近了一點。
“你誤會我了，”那個黑影點起了一支蠟燭，燭光照出他那英俊側臉，“我不是小賊也不是綁匪，我是個王子，黑馬王子，給別人送夢的黑馬王子。”
“送夢？呵呵，還有這種奇葩的操作？”
“是呀，確實奇葩，但卻是真的，我向來不說謊。”他指了指胸前掛的大包袱，“裏面都是別人今晚要做的夢，全國人做的夢都在包袱裏。可惜你醒了，我只能把你今晚的夢明天再送來給你了。”
我自然不願意這麼就相信他的話。“那你揹着那個人是誰？綁來的吧？”
他笑了笑，“這是我的女朋友，灰雪公主，你瞧她睡得多香。”
我心裏突然冒出一絲好奇，“你女朋友灰雪公主今晚做什麼夢？”
他搖搖頭，說：“她跟你們不一樣，她從來都不做夢的。”
我剛想問黑雪公主爲什麼從來不做夢，他就揹着沉睡的灰雪公主跑出去了，“忙，忙着送夢呢，下次再聊。”
此後的一段日子，在我睡不着輾轉反側的夜晚，我都看到黑馬王子揹着灰雪公主，抱着裝着夢的大包裹，到處給別人送夢。
我想：“灰雪公主真可憐，不做夢的人真可憐。夢是狂風巨浪中的最後一個避風港，是萬人爲敵千夫所指中她溫暖的擁抱。所有實現不了的願望夢裏都能實現，所有見不了的人夢中都能見到。”
啤酒瓶眼鏡男孩在夢裏實現了他的飛行夢。坐輪椅瘸腿女孩在夢裏實現了她的奔跑夢。貧窮的漁夫在夢裏是個富有的財主。
而我的母親常常告訴我，我的父親在天邊，也在她的夢裏。
灰雪公主真是個可憐人，現實中的願望無法實現，連夢中伸手觸碰它的機會也沒有。
我忍不住爲她嘆息起來。
後來，我又見到了黑馬王子。“你以後要對你女朋友好一點。”
“我一直對她很好，你爲什麼要提醒我，難道有人想跟我搶她？”黑馬王子張大眼睛瞧着我那張不是很英俊的臉。
“因爲你女朋友真可憐，所以你要加倍對她好。”
“咦，我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我女朋友可憐。那你說說她哪裏可憐了？”黑馬王子再次掃描着我那張不是很英俊的臉。
我說：“不做夢的人就是可憐人。”
“你纔可憐，你全家都可憐。”黑馬王子脫口而出。
我嘆息：“現實中實現不了的願望夢裏可以實現，你女朋友連這個機會都沒有，她不可憐誰可憐。”
黑馬王子哈哈大笑，他後背熟睡的灰雪公主似乎也露出一絲微笑。“你纔可憐。你不懂，你不明白，你不知道。”
“我哪裏可憐了？她纔可憐好吧。”我不服氣地問。
黑馬王子揹着熟睡的灰雪公主，抱着沉甸甸的裝着全國人的夢的包袱跑走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女朋友是最幸運的人，你確實是個可憐的人。我忙着送夢，你明天早點睡，我也給你送個夢，我好久沒給你送夢了。”他回頭對我說。
我實在不明白黑馬王子的話，我不能接受自己是個可憐人的說法。第二天我自然沒有早點睡，因爲我要找他問個明白。
第二天，黑馬王子又飛到我的窗前。
“咦，不是叫你早點睡嗎？你不要做夢了嗎？”
“我想不明白。”
“你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
“我知道，但此刻我只想想明白這件事。”
黑馬王子問：“你爲什麼做夢？”
我說：“去實現無法實現的願望，去見無法見到的人。”
黑馬王子問：“如果已經實現了想實現的願望，見到了想見到的人，那是不是不用做夢了？”
“是可以不用做夢了。”我彷彿明白了，“那灰雪公主已經實現的願望是？她已經見到想見的人是？”
“你猜猜。”
“我天生愚鈍，猜不出。”
黑馬王子揹着灰雪公主，慢慢走進窗外濃濃的夜色中，他邊走邊說：“灰雪公主的願望是每時每刻都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去哪裏都帶她去，送夢路上也帶着她。她想見的人自然是我，她每天睜開眼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閉眼沉睡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也是我。她還需要做夢嗎？”
我近乎自言自語着：“是不需要了，不需要了，不需要。”
黑馬王子越走越遠，“呵，確實愚鈍。”
我擡起頭，發現黑馬王子已經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猛然間，我像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我追上去，半路又退回來了。
我沒睡，第二天晚上也沒睡。我再次等來了黑馬王子。“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黑馬王子頓了頓，“我有沒有做夢？”
“答案是，我也沒有做夢。”
“爲什麼？”
“爲什麼，你猜？”
“你說。”
黑馬王子一字一字地說：“人世間最美好的事情莫過如此，手牽手，心貼心，你說的我知曉，你不說的我也全懂……”
“夠了，我明白了。”我打斷他，看着他對懷裏的黑雪公主一臉寵溺的神情，像我的父親對我的母親，像夢裏的我，我某個瞬間一下子知道了答案。
我說：“真羨慕你和她，真美好呀。”
黑馬王子說：“希望你有一天也可以不做夢。”
我笑笑：“喲，算了吧，我還是準備明晚早點做夢吧。你明天要記得早點送夢給我。”
他笑說：“好嘞，你的夢堆積好多都沒出去呢。”
黑馬王子揹着灰雪公主走了。我則躺在牀上睜大眼睛，睜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期望我夢中的那位姑娘能從天花板裏鑽出來。那樣我就可以不用做夢了。
可是，我眼睛都睜花了，她還是沒從天花板裏鑽出來。
呵，好像還是做夢比較實際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