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的文字》

——麦田(原创)

        刚刚过完五十岁生日的父亲走了,在祖父走后三年,安安静静的走了。

        2002年,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洒落。好像预知世事变幻,我清晰地记得,母亲打来电话,说爸爸感冒了,请村里的老人放了痧,却全身无力,病情加重。我听后,对我母亲的愚昧和农村医疗知识的荒唐感到十分可笑。接到宜城医院,诊断后,才知道是肝硬化晚期,胃门动脉高压大出血,父亲的胃是在80年代中后期被没日没夜的劣制酒浸泡坏的,动过手术,切除了三分之一。肝硬化的主要症状是门脉高压,而恰好,父亲的胃十分的软弱,不可避免,肝硬化对于他的身体,几乎是宣布异常严重。当几次进入湘雅住院后,他进入了人生的尾声。我和妹妹赶到病房,母亲紧紧抓住父亲的双手,父亲已经安静的睡着。我知道,父亲离开世间,不甘心的。记得,那一刻,空气几乎窒息了,我眼泪已经奔出,二十年的相守,他我跟他的血液已经紧紧连在一起。在场的表姐夫,说春节前还和父亲畅谈到三更夜深。与黑板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一辈子感冒的都是有数的,要么是大病,比如这次。

        人最了解的还是自己,以至于生命的每个细节,包括生病。父亲或许已知道事态严重的真相,只是不愿捅破生与死罢了。他在病床上按部就班的过着属于自己不多的日子,嘱咐我们好好地注意身体,要三餐吃好,要注意保暖。这些话,平日里,他从来没有说过。

        我祈愿奇迹出现,虔诚的为父亲祈愿。在我每天奔波为他筹钱的每时每刻。因为,我与他生命相守是最久的,也许,因为我们都是家里的男性,彼此自认为很了解,尽管我对他了解我的说法不以为然。但是,面临生死,父亲已经不是父亲,俨然与我血肉相连,那一刻,我宁愿用生命相换。也只有他,值得我这样去想,去做。

        幼年,奶奶家人口多,父亲兄妹十余人,在50、60年代湘南农家,一大群小孩全靠爷爷奶奶养活,说实话简直不可能,在农村,是大的挣钱养活幼小,父亲排行老二,上面是个姐姐,身为长男,已注定要承受很大的责任养活家里,所以运木材、烧窑罐、阪红砖、收禾打谷,成了十四五岁的必修"课程",初一没有读完,据说爷爷愧疚了一直到逝世,因为我父亲的功课无论初小、高小、初中都是每次考试全镇都是第一二名连第三名也没有过。他是靠自己的卓然优异的成绩被那个时代选进京参加毛主席的接见,而那一年全镇才两名,荣光集于他十三岁的身上,这成了他一生的荣耀。可家庭的捉襟见肘,使爷爷从学校拉他回家直接跟别人去挑瓦罐。从此他告别了学生生涯。自我记事时,庄稼农活他俨然一把好手,村里人见了他的田头都是一脸的羡慕,一大片片绿绿的秧和赤日炎炎下金黄金黄的谷粒场,便是我儿时浓墨重彩的回忆。可父亲不满足这一切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只有读书人才是真真让他羡慕,他也用行动追寻他的朴素的“文化人”梦想。随后,在村里老支书安排下做了民办教师,就是上完课就奔田间的那种老师,文化与禾苗在他的心中进行着荒唐又实际的对话。燃灯的夜晚,总是捧书的影子散漫着潮湿的土屋,以致村里老支书的文稿,镇上的干部的文稿都一个接一个在他书案上堆积,一篇就是十几页或几十页。用子曰诗云的话,“学而不厌,稿文不倦”了,他的一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直的奋力拼搏,一直的尽心努力,从民办到公办、从小学教到中学、从教师到近二十年的乡中心学校校长、学区主任,他以初一的薄弱文化基础,用积极入世的精神,踏下了一步一步坚实的脚印。直至去世前都还不时看看儿媳妇写的文稿,认真提着意见。人生匆匆,惊鸿一别,他不过五十岁而已。

        白乐天曾写“人间四月芳菲尽”,清明时节,雨依然纷纷,和几千年以前没有分别。我独立在四月天的南国,四野的油菜花,开得很旺。溪边的今柳,依然赤条条的站立在风里,此景正应了《红楼梦》那句“赤条条的来去无牵挂”。

        尘归尘,土归土。没有柳绿桃红的2003年秋月,父亲安然的长眠了,他回归了自己。无常世间,生和死是因缘因果聚合。生命只是一次旅途,旅人一路的餐晚风饮朝露,一路的枕松涛眠孤月,尽数奔走,从一个圆回归另一个圆,起点也是终点。途中的一切都是风景,繁华喧嚣,风霜雨露不过心间的一滴凝露。生命来了,如花开,格韵天然,生命走了,如花谢,也是必然。除了生命驻足的那一节光阴和光阴里的心事心情,没什么是属于自己。万般沉寂过后,云随浮生飘散。尘世种种,该放手的放手,该担起的担起,放能悟得人生真意。

        使得真意,何为来去?佛说如来。

        父亲早已不愿凑红尘的这场热闹。我还能计较什么呢?比如名利。

        清明及至,父亲走后的十八年,我泪如雨。写下这些单纯的文字,谨此,祭奠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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