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往事

文丨一遲

清明節,凌雲從外地回鄉祭祖,因爲難得回來,祭完祖他迫不及待打我電話,約我和他見面。

中午,我和凌雲及其家人相聚在一家小飯館,我們邊吃邊聊着曾經一起經歷過的那些有趣往事,包廂內笑聲不斷,凌雲還不時揭我“老底”,故意提起我以常沒煙抽的窘事,經他一提,記憶的閘門被打開,思緒一下子帶我回到美好而青澀的學生年代。

1991年 我高考無望,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農村老家。那段時光,我心無理想,意志消沉,也不再打算復讀,因此染上了抽菸的壞毛病。

凌雲則和我不同,他雖然也高考落榜,但他的志向,一如他的名字那樣自有一番“凌雲壯志”,9月份開學季,他不聲不響,裝了一大麻袋書,帶上倆個鋪蓋卷,偷偷跑去縣城復讀了。而我,落寞地去了小鎮上一家鄉鎮企業打雜工。

因爲染上了抽菸的惡習,廠裏每月預支的幾十元的生活費,總是讓我捉襟見肘,難以爲繼。經常處於沒煙抽的狀態,於是,我像個乞丐,常常厚着臉皮,陪着笑臉逢人便討:“哥們,能給顆煙抽嗎?”

從別人的眼神裏,我讀到了鄙夷和不屑。但是,那時只要能討來煙抽,我已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給凌雲寫信時,我提起抽菸的這些糗事。不久,凌雲回信說:“兄弟,我給你弄到了一盒好煙,你什麼過來好好享受享受。”

聽說有好煙抽,我激動不已,苦熬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我騎車趕往40裏外的縣城去找凌雲。

凌雲租住在城南一處破敗農房裏,十多平方的房間裏搭了四張鋪,本就狹窄的空間內還擠了四張寫字桌,而其他三人也是“科舉”不第同來高復的落榜青年。

見我到來,凌雲容光煥發,他拍拍我,很高興地說:“兄弟,你可來了,看我給你留什麼好煙了。”

他邊說邊爬上牀,在牀側邊懸掛的西服兜裏,掏出一個纏繞得很結實的塑料袋,他悉悉窣窣地打開塑料袋,一層一層撕開外面包裹的報紙。

終於,那盒香菸露了出來。“哪裏來的紅塔山?”我驚叫起來。這可是那個年代最好的香菸。12元一盒,幾乎抵得上半個月的伙食費。

凌雲笑笑,表情神祕的說:“你猜猜看?”“難道是你買的?”我帶着疑惑問。

看我猜不中,凌雲有些失望。他解祕說:“上個星期天,我去親戚家喝喜酒,酒桌上放了一盒“紅塔山”,我們的酒桌上沒有人吸菸,想着兄弟沒有煙抽,我就賴到最後散席,終於就把這盒“紅塔山”順了回來。

我拿起煙聞了又聞,又撅起嘴把煙夾下鼻脣間聞。凌雲打着火機,給我點了一支菸,自己也點燃了一支,那絲絲縷縷,柔順好抽的“紅塔山”煙霧,給我因缺少“尼古丁”而飢渴的身體帶來了莫大愉悅。凌雲平時不抽菸,爲了陪我抽菸,他嗆得直掉眼淚。我享受着這柔順好抽的“紅塔山”香菸,心裏十分感激凌雲,無論他在哪裏,總惦記着他這個落魄的兄弟。

一年後,凌雲考去了合肥工業大學。我不甘心一輩子打工,部隊來徵兵時,我就參軍去了部隊。

當兵的日子很清苦,每月21元津貼費,實在少得可憐,除去購買生活用品,買菸抽成了奢望。

有一次,我在政治處辦公室掃地,很意外地從桌底下掃出一顆煙,我都如獲至寶。儘管香菸已經受潮發軟,但我還是小心地把它揣進了衣兜,等找個沒人的地方獨自享受。

雖然與凌雲相隔萬里,朋友之間也許真是靈犀相通的,凌雲似乎感應到了我的窘迫。

暑假前,凌雲寄來的一張匯款單,還有一封來信。凌雲信裏說:“兄弟,這學期我從生活費裏節餘出50塊錢,放暑假了,錢已用不着,我知道兄弟在部隊不容易,用這點錢買幾盒煙抽吧!”

其實,凌雲平時生活十分儉節,不亂花一分錢。而對我這個兄弟,他花錢卻毫不在乎。

隨信寄來一張照片,一年不見,照片上的凌雲又瘦又黑,和以前真是判若兩人。

看着凌雲的照片,我十二分的心痛。手裏捏着這張薄薄的,卻沉甸甸匯款單,我忽然鼻子一酸,淚掉落了下來。

四年後,凌雲大學畢業,分配去了揚州工作。而我,那時正在天津的空軍醫院當實習醫生。

98年春節剛過,有一天,宿舍的小夥伴給我捎回一個郵包:它是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四周用釘子密密訂住,看起來做工很考究。形狀好似一條香菸。我接過來一看,郵包上的字清秀而熟悉。我知道,凌雲又寄煙來了。

我打開盒子,果然沒猜錯,盒子真是一條香菸。我拔出香菸仔細看,原來,這是一條叫“華山”的陝西香菸,上面“華山“大個大字閃着金光,十分醒目。我捧到手裏,如獲至寶。

盒子裏還有凌雲寫的一封信:“我回陝西老婆家過年,聽說當地的“華山”煙不錯,特意叫老丈人打了個木盒子裝起來郵去,煙雖不貴,寥表兄弟心意!”

說來也巧,當時我在內科實習,我的帶教老師李醫生也陝西人,煙癮很大。我送給他一盒來自陝西的家鄉香菸時,他激動得眼睛裏流露出興奮的光芒。

有一天,我因爲睡懶覺,沒到科裏參加早交班。中午,同學小李回到宿舍,一進門,他就開始笑,我奇怪地問他怎麼回事,他說:你的帶教老師李醫生今天被科主任批了一頓。”我很驚訝,問彵爲什麼?小李同學說:“主任問李醫生,爲什麼你的學生沒來上班,你是怎麼帶同學的?”小李同學笑得捂住嘴,接着又說:“你老師咳嗽了半天,支支吾吾就是說不出你爲什麼沒有來”。同學們聽了都哈哈大笑。

其實,大家並不知道內情,我知道,李老師能這麼護着我,完全是因爲凌雲寄來的“華山”牌香菸,在背後默默地發揮作用。

後來,我軍校畢業有了工資保障,買菸抽已不再是問題,但每次別人向我要煙抽,我就不由自主想起我曾經沒煙抽的窘境和凌雲慷慨無私的資助。

歲月無痕,往事如煙,我曾經抽菸的糗事已經過去了20多年,如今我早已不再抽菸,但在我成長的路上,凌雲對我的牽掛和惦念,慷慨相助一直是我內心深處最溫暖的回憶。

這份溫暖如同那盒酒桌上“順”來的“紅塔山”香菸,那淡淡的菸草香味,一直縈繞在我心頭,絲絲縷縷,永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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