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們所說的再見是訣別

村上春樹在《萬寶路男人的孤獨》中寫到,“有形的東西終究會消失,無形的東西也會消失。最後留下的,唯有回憶而已。”但回憶實際上也並不可靠,當三十七歲的渡邊乘坐的航班降落在漢堡機場時,他已經越來越難記得起直子的模樣,因此纔要訴諸文字,將往昔的點點滴滴記述成了《挪威的森林》。在書中,渡邊和直子最後一次分別時,還抱有她很快可以好轉乃至康復的希望,當時的他並不知道,那次說出的再見已是訣別。當時光在我身上輾轉而過時,這樣以爲可以再見的永別也一再發生,每次都將人生的脆弱與無常赤裸裸呈現在眼前。

與物的訣別同樣如此。今天一整天,全世界都是巴黎聖母院失火的消息。而如果不是幾張照片提醒,我已經幾乎記不清它的模樣了。在巴黎走馬觀花的時候,我們都還年輕,以爲所有的地方、所有的景色都在哪裏,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欣賞。但更多的地方從未有機會再去第二次,這個世界大的足夠遊蕩一生,又小的讓我們困於一隅。而當我們以爲事物總會恆久,只是物是人非時,巴黎聖母院也以這樣的方式謝幕了。而印象中上一次這樣的場景,還是讀魯迅先生的《論雷峯塔的倒掉》,但雷峯塔畢竟從讀到文字時已經倒掉了,而巴黎聖母院卻是這樣在眼前熊熊燃燒,如同一位故人無可挽回的離去,更加讓人心痛。


我不知道,倘若離別可以預見,究竟是會更讓人傷感還是會稍稍好過一點。譬如倘若有科學預測,說巴黎聖母院會在三個月後無可挽回的坍塌,是否會比這樣突如其來的大火讓人稍稍容易接受一些。但實際上這樣的假設當然是不存在的,人類天然的樂觀總會將所有無法迴避的難題推遲到最後一刻才接受。無論假期有多長,作業總是會到最後一刻才做完。無論招標要多久,標書總是最後一刻才封存。無論約稿要多久,文字總是最後一刻才碼完。或許這並不是所謂的拖延症,只是人類天性的一部分而已。

每次訣別,都是一次提醒。提醒我們自己在這世間也只是稍縱即逝的過客。提醒我們更加珍視當下的每一刻。無論對自己或是身邊的事物而言,我們所以爲的再見,都可能是訣別。但這樣的珍視,卻又不是讓人杞人憂天似的無法生活下去的焦慮,只是對自然的清醒感知,而唯有懷着這樣的感知,我們纔有可能讓有限的生活變得更加充實起來,讓每一刻都更有意義。巴黎聖母院的大火,掩蓋了原本可能鋪天蓋地而來的美劇《權力的遊戲》最終季播出的消息,而這兩者原本或許是有相通之處的。在權力的遊戲裏,“人皆有一死”是每個角色頭上揮之不去的陰影,主角也好,配角也罷,每個人都可能在下一刻就消失不見,而我們對於自己的生活,原本也應懷着這樣的敬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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