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父親

文/嫺小魚 

兒子小時候,我總不在他身邊,每一次離開之前的前一夜,他都是緊緊的抱着我,入睡前總要說,媽媽,早上離開之前你要叫醒我。想起我就心裏一酸。

我想起了我的父親,他總大聲的喊,我走了,去場上去轉轉。或者,我上坡去了,太陽曬起來我就回來。

那時父親已退休在家有些年頭了。

那時我常帶着半歲的兒子回孃家老屋與父母小住。

父親與母親總是要留一個在家裏陪着我,帶娃,一起收拾家裏的衛生,一起去地裏摘菜回來,一起洗菜一起說話一起做飯…………

然後空下來的時間,我就在家裏翻箱倒櫃收拾姑娘時的我所有物件。

記得父親當年從城裏買給我的那襲藕綠色百摺裙是十里八村唯一的。那真是吸引大人小孩眼球啊。

那時候父親一個月工資40塊人民幣。40塊錢對如今的人來說沒有任何概念的,而對生於30年代長於40年代工作於50年代的那幾代人,甚至於60年代以及前70年代初期的人們來說,是能清楚當時那40元錢是多少人渴求的數字,也更能深切的體會那象徵着有什麼樣的生活水平。

父親人緣特別好,那個糧票制時代的年月裏食品站站長跟父親的關係好得穿一條褲子。最好的單位還有一家就是糧站。糧站的站長也是父親的把子兄弟一樣的朋友。

直到現在我也不能如我那些同齡一代人那樣對那時的苦有更深的體會。無法感同身受只因爲沒有經歷那些捱餓的日子,沒有嘗過那些一年到頭也品味不到肉香的生活。我不能切膚的感知那些深深的痛苦與渴望。但是我能從當年舅舅家姨媽家姑媽家嬸嬸家以及他們的下一代人不停的來往我家中的情況下,感受到那時生活的艱苦與辛勞。

嚴幼韻的父親說:女孩出嫁之前應該盡情享受,因爲婚後的生活可能就不那麼愜意了。 嚴幼韻父親給了她盡情享受的條件。而我也同樣幸福,父親也給了我那個時代相對優越的生活條件,讓我得以盡情享受。我像一顆種子,從發芽到幼苗到長成樹的時候,心裏已經充滿了陽光,我生命的所有根鬚脈搏以及每一片樹葉裏都充滿了力量。後來無論遇到風霜雨雪,電閃雷鳴,嚴寒苦冬,我都不懼怕,能夠面對,並屹立不倒。

小時候,孩子的天性是好玩,而那時是沒有什麼玩具的。即便像父親那樣在城裏工作有當時最高的收入的我們那個家庭來說,因爲孩子多,我們一樣沒有像現在小孩子們那樣五花八門的玩具與遊樂,哪怕是一件也好。我們的玩具是父親手製的木頭手槍、陀螺,用竹製的弓箭。遊樂就是白天滿山遍野的玩耍嬉樂,晚上坐在蚊帳裏面,父親在另一頭就着煤油燈的燈光跟我們做影子游戲。

父親最多的還是給我們講: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岳飛傳、紅樓夢之類。小小的我們哪聽得懂呢,但是父親卻不管不顧的講着。

那時家裏除了父親愛講的那些書外,還有好多好多小人書,就是連環畫圖書。像夜明珠、三毛流浪記、海底女兒、白雪公主……。反正家裏有一間房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包括父親的工具書在內。我想我是從那裏愛上了讀書的,至今也還是最愛看書,各種各樣的書,書讓我心胸開闊。

還記得有一次放學了,我斜挎着書包,一邊走在大街上,一邊津津有味的翻看着文成公主的圖書,被迎面碰見的父親一把抓去了書,我還沉浸在故事裏,還沒完全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的狀態呢。晚上父親等我做完了作業,把圖書拿過來說:走路就走路,要看圖書坐下看,邊走邊看,摔倒或撞到自己與別人了,你說是好事嗎?做事情要一心一意的。父親讓我那時就明白,要玩就玩個痛快,要學就學個踏實的魯迅先生的那句話了。這對於成長與成年後的我是收益無窮的。

父親也是嚴厲的。那時我們六秭妹除了大哥二哥外,其餘剩下的我們四個都還在讀書。小學五年級,我期未語數考了90與95。回家,父親坐在廳裏,我自己得去把牆上掛着的二指寬的他用竹片製成的竹板子拿過來遞到父親手上,再自己去端來條凳,然後俯在條凳上,父親就動手開始“竹片炒肉絲”了,其中是不充許哭鼻子叫嚷的。

這個家法是對我們每一個孩子一樣的。不只是學習上,生活上犯了錯一樣如此。

如今的孩子再不可能這樣動武,可是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去深究一下:適當的武力對教育孩子真的沒有一點點好處嗎?

教育的最高境界,就是要把孩子培養成普通而幸福,知足常樂的人!在父親的那些寵愛與嚴厲要求教育下,我們六姊妹如今都爲人正直,處事妥當,心地善良,雖無大的成就卻也都安安穩穩的過着日子。

想起了2008年,十七年不遇的大雪,我回去了老家,屋外大雪紛飛,屋內碳火溫暖,我與父親對飲,說說笑笑。那個冬天,真是快樂啊。

我坐在父親的面前,託着雙手,聽老父親擺龍門陣。

而父親最後離世前,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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