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雷公祠碑記》


陳忠實《白鹿原》小說中,西安反正時(即推翻滿清的起義,陝人流傳爲“八月十五殺韃子”),陝甘總督長庚重新啓用升允署理陝西巡撫,自蘭州帶兵圍剿,兵至乾州,西安危機!朱先生隻身赴虎穴,以大義說服清軍息兵。

朱先生化干戈爲玉帛之舉,或爲小說家言,不必追究。但本碑記卻記載的是血淋淋的史實。雷恆焱者,乃我醴泉阡東鄉提戈村人氏,惜久未爲世人知,其事蹟鑿鑿,慷慨救危扶難,大義凜然,其赴死聲震雲天,重於泰山,值得銘記。此碑及祠堂在民國肇造後一年即建立,無奈在後來的歷史煙塵中毀滅無痕,唯留此碑記,今引原文,待後日祥注。本碑記文選自《禮泉縣誌》(三秦出版社1999年版,第873頁)。

削衆人以富其身者,問其人君子乎?小人乎?必曰:小人也。犧牲其身以保衛衆人者,問其人君子乎?小人乎?必曰:君子也。然則,雷君恆焱之價值可以定矣!俎豆之、馨香之,誰曰不宜。

雷恆焱者,字坤山,醴泉之提戈村人也。初肄業本省陸軍小學,嘗以漢族不振,動於辭色。上游忌之,藉事除名。遊隴,復入陸軍小學,升湖北第三中學,畢業回籍。清宣統三年,民軍起義,前兵馬都督張鳳崗(即張雲山,字鳳崗——焦按)師長督師西上,君仗策相從,任行營執事官,尋兼王字營副統。

及北原屢挫,乾州被圍,敵焰方張,得黎副總統南北議和電令,派員與升允接洽。時甘軍圍攻陽洪店、好畤村,連營數十里。旌旗遍野,煙焰蔽天,乾州危在旦夕。張風崗傳諸將問誰可使者,衆相顧莫應。坤山毅然請行曰:“秦隴同胞,暴骨原野,實惟升允之故,甘民之惑升允言而致死於我,亦由不知共和真理之故。此行也,允能聽我,所全民命多矣!允不聽我,我且宣佈天下大勢於衆,使人知公理,而無爲擁護帝業者所愚也。”張鳳崗遂便宜委爲秦軍全權代表,爲設餞於南門外,傳各標營整隊聲炮以壯其行。坤山意氣殊激昂,送別者亦破涕爲歡,爭浮大白,以箸擊案而歌。有云:“旌旗獵獵陣雲橫,萬馬蕭蕭仗策行。”又云:“自是河梁餞蘇武,直當易水送荊卿。”蓋傷其不返也。此十二月二十五日事。次日,坤山即繞道至陸洪濤營。

越日,見升允,執代表禮,長揖不拜,宣佈電文及來意。允不欲其兵士聞此言,叱令速斬。坤山言笑自若,號於衆曰:“今南北議和,天下一家,我兩省兄弟,猶相殘不已,何爲也哉?夫天下大器,家不如官,此理甚明,君等忘其先人,而爲覺羅一家守。縱成其志,亦甚失計。況甘肅一省,萬不足以敵全國,終歸失敗,愚可恥也!”甘軍自是皆無鬥志,遂有乾州之和。坤山臨刑時猶直立,執刀者促之跪。怒曰:“豈有屈膝代表者耶!”遂立而死。時有朝邑大寨子魏人傑者,從赴甘營,同遇害。和議成後,並得其屍於乾州十八里鋪之眢井,已腐壞,不可收拾,故封井爲墓。墓前立祠,即以魏人傑附祀於坤山之旁。

其右爲王君德卿,名士驥,咸陽馬莊人,曾由本省陸軍小學畢業,升入第二中學堂。反正時,與同學保軍裝局,守藩庫。旋奉命倡辦本縣民團,鹹民賴之。張鳳崗出師過咸陽,君邀與俱西,任前路先鋒官尋改仟值探馬隊管帶。臘月二十一日。甘軍黎明攻乾州城北門,勢甚猛,君帶隊赴之,軍士相勸毋輕進。君怒曰:“城破軍民將被殘殺,士驥何敢自愛其身!”顧軍士曰:“驥之不顧民而求自全者,賤丈夫也。”遂奮勇直上,炮穿右股而僕,諸軍士悉來扶護。君叱曰:“城防事大,何顧我爲!不進者,吾必斬之。”諸軍士感泣衝敵,城賴以安。次年正月初一日,醴泉失守,甘軍直抵咸陽。時君在省城醫院中,或誤報曰:“甘軍破咸陽而渡河矣。”君聞之哭失聲,看護者屢誡之。君曰:“咸陽失守,乾、鳳之後路已絕,甘軍渡河,長安之大勢可危,吾欲與敵決戰於渭水之南,而傷不能起,奈何?是夜,囈語前敵指揮事尤甚。將曙,大呼衝鋒“上!上!上!”而歿。後,其家人舁葬於鹹邑。當乾州戰爭時,升允得我軍士及偵探,殺而投諸十八里鋪井中者數百人,其姓名概不可考,故以無名之英雄名之,祀於雷君位左。凡西路陣亡諸將士之失姓名者,皆得藉以憑依。

嗚呼!志士死何足惜,惟環顧生民率福未得,其苦或倍於昔日,此可爲流血君子痛哭者也!

大中華民國二年八月西路前敵仝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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