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合適的姿勢

01

凌晨三點,公交亭下,被路燈舔舐得一片輝煌。

此時,公交車早已停運,卻有一個女人在站口等車,她後背靠着廣告牌,右手指縫裏夾了根香菸,每次忍不住要抽泣的時候,就猛猛地抽上一口,像嬰兒的嘴巴在吮吸安撫奶嘴。

煙還有半截時,附近的酒吧裏走出來一批年輕人,頭重腳輕,貓着腰,說話聲大,穿刺夜的死寂。慢慢,聲音離公交亭越來越近,粗粗的男音開始放一些不堪入耳的髒話。

髒話很輕浮,貌似也很灑脫,卻沒有吸引她的注意,她還在哭出來與憋回去的狀態裏糾結,而紅紅的嘴脣咬破的菸頭之後那段白,馬上就要偃旗息鼓了。

有一個大膽的少年,三步並作兩步,跳上公交亭裏,畏首畏尾地問她,“嘿!一晚上多少錢吶?呵呵……”

她扭過頭,看了看這張笑歪了嘴的少年,像遇見了自己未來的孩子,嫩得流水,不自覺噗呲一下把原來的淚水也笑出來了。看來,她已經不需要菸頭的對白。她被這個無知的少年,帶到了另外一個全新的世界。

少年紅了臉,他被哥們慫恿,第一次酒後放蕩,他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爲什麼這麼高興,甚至高興得落了淚,他想也許是她太久沒有開張了吧。

他半張驚訝的嘴巴,一臉蒙圈,正要向前一步多問幾句,女人彈飛了菸頭,擡起頭擦了擦眼淚,狠狠地瞪着少年。

他打了個冷顫,嚇得後退幾步。她笑出來的眼淚過於洶涌,莫名地擊中了少年內心的那份軟弱,對女人特有的軟弱,他酒醒了一半,想回頭逃掉,可哥們在路對面看着,隱隱約約在嘲笑,“膽小鬼,沒勇氣!”

他再一次向前,莽莽撞撞地伸手要拉女人的手,其實他只想安慰她一下,甚至必要時願意借個肩膀給她依靠。可他不知這個受了傷的女人有多兇。

啪!少年的左臉瞬間紅開了一朵花。“兔崽子!把老孃當什麼人了?!喝兩杯酒,就不認識自己是誰啦!快滾!不然抓你去住監!”她在夜光下的一切嫵媚,全部毀在這張紅紅的嘴脣上。

話音未落,路那邊的人捂着嘴巴笑得直不起腰,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嘻嘻笑。他們早看出來了,這個公交亭下的女人,並不是什麼市井煙花。

她也抽菸,可她的手臂是軟綿綿的,她沒有力氣把煙舉過鼻尖,類似這樣輕佻的舉動,沒有。她只是個喜歡抽菸的女人而已,正如男菸民。

“對不起,我遠遠就看到您在哭,所以我過來看看。而他們喝多了,讓我泡你。我不想他們喝多後接近你,所以我只是過來看看您。您沒事吧?”話音一落,少年一下釋懷了不少。

“我沒事,別管我,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臉,疼嗎?”她坐下來說,折騰累了。

“不疼。這麼晚了,我幫你打個車回家吧?外面不安全。”他說着向周圍尋覓着。

“你怎麼跟個女人一樣,誰認識你誰呀,走開,我要靜靜!”她說話時,又一次目光略過他的臉,一樣嫩得流水,瞬間她後悔說話太狠了,畢竟人家在關心她。

少年走了沒多久,一個穿深藍色襯衫的男人,驚慌失措出現在公交亭下,他擠出笑臉勉強和女人說話,女人點了根菸,男人向後退了幾步,嘴上仍然在講話,顯然她已經沒有耐心聽。

最後,他強行奪了她手裏的煙,用腳暴力地踩滅了,並抓着她手,抓疼了她一臉猙獰。

男人拉她走,她不走,裙子前後擺動,像兩個人的拔河比賽。最後,男人一個公主抱,女人便開始在他懷裏掙扎,雙腳從懷裏往外踢,像仰泳,不過是很痛苦的仰泳。

正在此時,公交亭後面,閃過一個黑影,嘭!一聲悶響,把男人擊暈了過去。那黑影正是少年,他雖然告別了她,可他沒有走掉,他心裏不放心,正如她所說少年像個女人一樣。

“混蛋!你把他打暈幹什麼?!”她慌忙地俯下身子,看男人還有沒有氣了。

“我看他對您動手動腳,所以……”少年委屈着說,仍然傻傻地手握着木棍。

“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來了?”她見男人還有氣,鬆了一口氣說。

“我看您抽了很多煙,肯定有啥事。他是誰呀?你們認識?”少年落了棍子好奇地問。

“傻孩子!他是我老公啊!”


02

素媛和名揚認識的晚上,她和老公文祥吵了一架。

文祥下班晚,又是陪客戶喝酒,素媛討厭這樣僅僅爲了生存的生活。於是,她做了一件文祥討厭的事情,抽菸。文祥不抽菸,一聞到煙味就過敏性咳嗽。

素媛之前,也不抽菸,但在這個難熬的日子裏,她覺得抽菸是一種享受。正如文祥不顧她的感受,而大肆喝酒,甚至喝得很晚一樣。

素媛一聽到文祥下班回來就咳嗽得要命,心裏也很痛快。該勸都勸煩了,現在就等着同歸於盡了。只要文祥敢喝酒喝到很晚,她就能抽菸抽到很晚,菸酒不分家。

偏偏這一晚,生意上的失意讓文祥很痛苦,回家開門,滿身酒味,吐得難受,素媛自顧自地抽菸,像個活神仙一樣享受。文祥怒起來,很可怕,他很快收集了所有的煙,甚至不放過垃圾桶裏已滅的菸頭,統統拿到外面,一把火燒了。

素媛沒有阻攔,她知道自己鬥不過文祥這個大力士。等盒裝的煙真的變成了菸灰,她衝文祥笑了笑,然後離開了這個一起住了七年的家門。

她跑到附近的便利店,張口閉口要煙,一會兒一袋被裝得滿滿的,結賬時,店員驚恐地看着素媛,很正常的一個姐姐,怎麼害煙了,在這如此平靜的夜裏。

公交站口的路燈很亮,吸引了不少飛蟲,素媛就朝這個地方走去,有燈的地方,她不會覺得害怕。一包煙抽得剩下一根的時候,她碰見了那個冒失的少年名揚。

名揚心細體貼,還特別粘人。早年喪父,跟着母親一起闖南走北,吃盡了苦頭。認識了素媛,他很喜歡這個姐姐,時不時會買一些堅果零食給她,甚至有時會買菸,儘管他不抽菸。

素媛有名揚的微信,無聊時,名揚的頭像會一直閃爍,和老公吵架了,就和名揚視頻。反正,很煩文祥,很煩他回家晚,很煩他喝酒,很煩他沒有時間,就算有時間,倆人也說不到一塊兒,更沒辦法一起耐心做一件事情。

婚姻像是一潭死水,而名揚的闖入,像死水起的漣漪,雖然年齡相差五歲左右,可彼此能夠心照不宣,誰會在乎於此。

最後,名揚耐不住年輕的寂寞,表白了。他不在乎素媛大五歲,他不在乎素媛有老公,他不在乎素媛仍和老公睡一起。只要她答應,他願意等,等十年,等二十年,等一輩子。


03

素媛不知所措,她還有上幼兒園的孩子,她捨不得這個早已失去溫暖的家。曾經一段時間,她嘗試過離開老公,可半個月過去了,她沒有忍住,又重新回到了老公的懷裏。

名揚是個體貼的人,他不會給素媛施加太多壓力,他只是默默忍受着孤獨,從精神的交流中獲得一些安慰和前進的動力。

他經常給素媛送花和巧克力,他認爲光這些也不夠表達內心火熱的愛意,他把這些情物悄悄快遞到素媛的單位,同事在聚會時誇讚文祥是個浪漫的人時,一下說漏了嘴。

文祥當時也在場,他莫名其妙,我啥時候浪漫得送花了,好奇心越來越強。

終於,文祥知道了這件事情。他沒有阻攔,只是覺得更加輕鬆,因爲那個時常想着報復自己下班晚又喝酒的女人,變了。很少在家裏抽菸,還經常在單位里加班,給自己留足了大量的陪客戶的時間,業績明顯提升了不少。

當然,只要他想滾牀單時,素媛也沒有吝嗇,像之前一樣默契。

素媛漸漸習慣了名揚的愛戀,至於答不答應他,已經無所謂了。他無聊時,她就抽空陪他聊天,她生病了,他就帶着藥去單位裏找她。只是從來沒有人提出過去酒店開房間。

有一天,素媛想早早下班回家接孩子。她簡單收拾了辦公桌,和領導辭別後,匆匆下樓梯,一個電話攔住了她的腳步,是快遞。要她上樓親自簽收,快遞員就在單位門口。

她着急接孩子,哪有空閒再上四樓取快遞。快遞員說,東西很貴重,需要本人親自簽名才行,素媛不得不又匆匆上了樓。

打開快遞的一瞬間,她驚呆了,是一玫鑽戒!她帶上手指試了試,很合適,簡直是量身定做的。誰買的?!老公?名揚?

她想了想兩個人,都不太可能,像做夢一樣,把孩子也忘了。和老公結婚的時候窮,什麼鑽戒,想也別想,莫非現在他良心發現了?不可能!他還是一樣陪客戶喝酒喝到很晚!

是名揚嗎?他怎麼那麼傻?!領導下班路過時,素媛還在流淚,害得領導說,“別哭了,我給你漲工資,給你漲,快去接孩子要緊!”

素媛已顧不上孩子了,她立馬給名揚打電話,她要勸這個傻瓜把鑽戒退了,全額都退了。

電話竟然不通,好幾天不聯繫,是不是生氣了。立馬用微信聯繫,還是沒人接聽。打了四五十遍了,終於通了,可對面並不是名揚,是一個女人。

“喂?!是名揚嗎?爲什麼不接我電話?你個傻子!”素媛哭得話也說不清了。

“喂!你好,我是名揚的媽媽,請問你找他有事嗎?”女人說話聲音有點沙啞。

“對不起,伯母,我不知道是您?請問名揚在嗎?”素媛吸了吸鼻涕說道。

“名揚?!嗚嗚……名揚咧……哇……”女人撕心裂肺的聲音很可怕。

名揚去叔叔的工地上幹活,他告訴叔叔,他要掙很多很多的錢,於是,老闆把他安排到架子工隊,就在上週,他從高高的架子上摔了下去。

醫院重症監護室,名揚拉着叔叔的手,眼淚流到了後腦勺,他託叔叔把幾個月攢得血汗錢拿出來,買了那顆鑽。

事後,素媛和文祥一起到名揚叔叔的工地上去,是叔叔邀請他們的,因爲名揚有遺物要叔叔親自交給他們。

是一封信,和一根棍,叔叔說,名揚不管到那裏,都帶着這根棍,睡覺時抱着它,行李箱不夠空就扔了喜歡的衣服,工地幹完活回來,頭枕着棍靠在牆上,捧着手機不停傻笑,忘了吃飯……

叔叔說話時,素媛的淚一直在流,終於忍不住,捂着嘴巴跑到小屋外,大哭起來。信是給文祥的,請他好好照顧素媛,多心疼她,多關心她,她是個好姐姐,也是個好女人。

名揚走後,公交亭的廣告牌換了又換,他之前去過的酒吧,據說也被強制關門整頓了,而公交亭還一直都在。

晚六點,一個女人在公交亭下了車,她沒有回家的意思,坐在亭子下,天空烏雲密佈,不一會兒傾盆大雨。

很準時,六點半,一個穿藍襯衫的男人也下了公交,他衝傘下的女人笑了笑,順手遞上一根香菸,女人擺了擺手拒絕。

然後,男人和女人鑽進了一把雨傘下,抖抖身,兩人換了個合適的姿勢與步伐,一起消失在雨蒙中……


–END–


原創/月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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