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雨停了，新發出來的樹葉，在弱弱的陽光裏，揮手緩氣。校門口閃出一個瘦高個男孩，兩條腿登一個大褲衩顯得臃腫不協調。
不過，他不是來相親的，協調不協調無所謂。昨天聽說高考出分了，今天一大早就跑到學校，牙沒刷臉沒洗，同學差不多都到齊了，不細看很難發現，女生眼角還有眼屎，花季少年最難容忍的事情，大家竟然都不顧了，只剩下火辣辣的分數，誰哭，誰笑，總會有人佔一條的。
於是，這個早晨的學校，非常熱鬧。一部分人辦喜事，另一部分人辦喪事，還有看熱鬧的人厚着臉皮惹事。
男孩擠出校門時，一大堆招生的廣告繼續擠，大褲衩擠成緊身褲，有性感的翹臀，這是好事。還有復讀學校的彩頁，也不閒着，像賣一口棺材，瞭解瞭解，死後，還有陰間的路很長。再擠也擠不動了，賣早點的還沒有收攤，哪能吃得下，分數好焦急，男孩手裏捂着復讀學校的彩頁，嘴裏想罵娘，這哪是自己的成績？！開玩笑！
啪！把彩頁給扔了！有個大叔在賣香瓜，離早點攤不遠，他的喊賣聲地動山搖，也吸引不來擁擠的人羣，焦急成怒。而彩頁不幸打到了大叔被人指指點點過的臉，瞬間不賣香瓜了。
“誰個缺德孫子扔的？！給我出來！”大叔噴着吐沫星子問。他不該來賣香瓜的，他是不服城管的追，和早點攤的老闆串通後，找了塊佔爲己有的地皮，半個月沒有生意了。
“誰扔的？！出來！”大叔很橫，粗喊聲把圓圓的香瓜嚇一個軲轆。男孩不知道出還是不出，不出會好一點，可被複讀學校的業務員給看到了，領導再三叮囑，要珍惜彩頁！若有人亂扔必扣工資！精美的彩頁被男孩給扔了，業務員不幹了。
“小夥子！你不要彩頁，有人要！別扔啊，扔了算什麼？！”業務員說着，不由自主地低頭撿起彩頁，順便用嘴巴吹了吹灰塵，抱在懷裏。
“你長沒長眼啊？！這麼大地不扔，偏扔我臉上？要幹嘛？！”大叔捂着臉，一早上被城管追來追去的氣全撒了出去。
“我不要！你非要往我手裏塞，你覺得全世界人都傻子嗎？那麼喜歡復讀？”少年衝着業務員說，順便瞪了大叔一眼，目光又落回那些可愛的綠皮香瓜身上。“我知道你們不容易，可我容易嗎？熬了一年，六點起牀，十一點睡覺，熬成了灰燼，還落榜！特麼什麼世道！”說話時，他眼淚快擠掉了。所有人都愣了，然後……
“唉……來來來，吃香瓜啦，新鮮的香瓜呀！”“快來看，快來看，新興復讀學校免學費招生啦，快來看呀！”
沒有人有時間關注這個落榜少年是幾點起牀的，他的抱怨，只能是他自己要演的獨角戲，很快，煩亂的世界，恢復平常。
02
大褲衩男孩，站在校門口很遠的地方，他不走，貌似在等一個人。手裏面捂着手機，猶豫，要不要打電話。很多熟悉的同學，洋溢着如花的笑臉，從他身邊路過，禮貌性地打個招呼，他沒心情理他們，笑臉照樣笑得燦爛。
“你過了一本線？不錯嘛！”“你們過二本線也不賴哦！”“反正有大學上，管它幾本的，我們算是徹底解放啦，哈哈……”
笑聲穿刺大褲衩男孩的耳朵，他緊張地把臉扭向了背面，嘴裏罵了一句，“這傢伙，怎麼還不出來？！”話音沒落，他舉起了手機，通了。
“許晴，你在裏面查分數啊，還是逮蝨子呀，這麼慢。我等你倆小時了。”許晴是他女朋友，這時候，他對她沒有絲毫耐心。
“李寧，你着什麼急啊，我在和我們班同學說話呢？有個平時偷懶的竟然考上了二本，真是熊貓級人物，你咋樣啊？”許晴用輕佻的聲音問。
李寧能夠判斷出，許晴肯定是上了本科線，她說話聲音比平常大很多。“你到底出不出來呀，我不等你啦，你自己一人回家吧。”他很武斷地掛了電話，此時他更像一隻刺蝟。
“嘟……嘟……你橫什麼橫！我跟同學多說句話怎麼啦！馬上就要各奔東西，誰也見不着誰了，竟然掛我電話，第一次這麼幹！不喜歡我，就分了吧，懶得理你。”許晴把電話反打過去，非常生氣地說。
“好！我同意！咱們就此別過，以後，誰也不見誰！”李寧終於說出了由來已久的徘徊掙扎，瞬間如釋重負。
許晴考上本科，而李寧沒有，這種打擊並非是分手的主要理由。奮戰高考這一年，他們倆斷斷續續吵了不知多少回。雖然不在同一個班級，但每次總要在一個校園見面，而只要見面了，所有的不愉快，很快在手拉手的夕陽下，化爲塵土，滋養他們的愛情。
而現在，許晴要去異地上奮鬥多年才換來的大學，李寧在家人的勸說下，決定再拼一下，也許整個家族的命運都不小心改變了呢。所以，他們永遠不會再在一個校園裏見面，更沒有夕陽作他們的保護傘，未來，充滿變數。
這個夏天，異常炎熱，整個路面上翻滾着妖嬈的熱氣。三伏天裏，假期本來還沒有結束，那些要復讀的人，拼了命地返回人間煉獄。
許晴聽說李寧去了新興復讀學校，那天她刻意穿了件短裙，戰戰兢兢被學校的門衛攔在了門口。陽光曬得她幾乎快要暈了過去，她從來沒有這麼放鬆過自己的身體，而如今嬌氣得扛不住這兒的陽光。
她在等中午放學，從黑壓壓的人羣中找一個熟悉而又喜歡傷害自己的人，她手裏還捧着一個飯盒，裏面有豐富的蛋白質和維生素，是一個傷腦筋的人，極度需要的補品。這是她親手做的，還熱乎着，在陽光下也不會冷着了。
只不過黑色素在許晴的體內翻滾着，一點點侵蝕她白嫩的容顏。有陰涼的誘惑，卻不及她向陽的心。最後，保安望着她額頭豆大的水珠，還有粉紅臉頰上純嫩與倔強，心裏的防線一下擊垮了。“小姑娘，你進去吧。別曬了，外面越來越熱了。”
哐……合金大門慢慢打開，像閱兵的儀仗隊，緩緩致敬。許晴向前挪了一步，腿腳發麻，膝蓋骨還莫名其妙地咯噔響了一下。陌生的校園，有熟悉的味道，她找來找來，那個掛她電話的大褲衩男孩，仍舊穿着不協調的大褲衩，此時，正在食堂門口，和其他學生一起蹲着吃米飯。
餓壞了，像逃饑荒。定睛一看，只有米飯和鹹菜，合口不合口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只要有能量補充，下午的課也不至於太折磨身體。
李寧一個人孤獨地往嘴裏扒飯的樣子，觸動了許晴的淚點，要是她在，她絕對不允許他這麼不講究地吃，很容易上火，本來就年輕火大，還有鹹菜來助威。她快步走過去，埋頭吃飯的人也沒有注意她，於是她趁機奪了他的飯碗，她用力太猛，眼淚一下抖了出來。
“混蛋！你就吃這個？誰允許你吃的？上火不牙疼嗎？！”許晴忍着眼淚罵着。李寧憋滿的嘴巴停止了動靜，驚訝，詫異，又說不出話，盯着眼前這個漂亮的姑娘發愣。
“你復讀了也不說一聲，以爲我想一人去上大學嗎？！爲了你，這段時間我心都碎了！我害怕一人去陌生的城市，我害怕你想不開做傻事，我更害怕離開你，再也見不到你！而你呢？”許晴一邊說一邊哭鼻子。她已經哭習慣了，見到眼前這個大褲衩傻子時，她更沒辦法忍住自己的情緒。
大褲衩擦了擦鹹澀的嘴巴，眼淚一鼓作氣，沒商量地掛滿臉蛋，他落榜被人看不起，他分手了想念她，又沒骨氣見她，一直忍着，憋着，忍着，憋着。他還是個孩子，沒有人見過他在小黑屋裏哭到崩潰的模樣。
大褲衩站了起來，張開長臂猿一樣長的手臂，抱緊了跟前這個曾經形影不離的人，雙手顫抖着，頭髮也顫着，顫裂了嘴巴，嗚嗚……嗚嗚……乾乾淨淨的白米飯，趁機，很嫌棄地逃離了他，一粒，兩粒，三粒……
03
“喂！大褲衩！你在做題嗎？！不許偷懶哦！否則今天你又要見不到我了喲。”一個少女在乾淨舒適的校園裏漫步，她剛忙完社團借教室的事情，終於可以有時間想一想遠在天邊的他，她聞着花香，趁着月的黑，提心吊膽地按着微信喊。
“超短裙，你饒了我吧，昨天熬到一兩點，今天的語文閱讀理解題太變態，幾乎都錯完了，全班只有我做對了一半呢，好睏呀，行行好，讓我眯一會，後半夜再起來也行哦。”他哀求着說。
“不行！快起來啦，後半夜，我啥時候叫醒過你呀！快起來，傻子！再堅持堅持，下半年我們就能在一起了！到時候，你說什麼我都依你哈！起來啦！起來啦！起來複習啦！”她目光有神地說。
“你說真的？！如果我考上了大學，你什麼都依我？真的嗎？！”他想到了什麼，強打着精神，興奮着。
“嗯！”回答時，她用耳朵貼近手機，閉氣凝神地聽他那邊的動靜。
“那，那，那你就乖乖以身相許吧？嘿嘿！”他頓了頓，從牀上跳起來，翻開錯題本說。
“你！你！壞蛋，你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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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月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