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

                  文:麥田/20190518

        在這春天裏,彷彿嗅到秋的氣息,念想着秋天的金黃和夕陽。而每到秋天,卻懷念春的葳蕤,想着春的生機和花香。你看,這糾結彷徨的不惑之年!這躊躇無奈的不惑之年!

        人到中年,不多的想法裏還殘存着一絲竭力衝刺的理想,驀然發現勇氣已如同泄氣的皮球,用盡全力也彈不出理想的高度。匆忙的腳步還夢想繼續流浪世界的寬廣,卻發現搖擺心舟已偃帆深港駐留忘發。四十歲,怎麼就四十了呢?真覺如此的焦慌,真嘆如此悲傷,眼前甚至有突兀的心驚和蒼茫!

        古人云:“二十桃李,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自二十至四十歲,二十年的拋物線力度和弧度剛好,究竟有多好多高有多少張力?答曰:所有關於點的內容,都是自己的路徑。

                                    一

        二十多歲那年,在縣城“大西北”邊陲江河鄉教書。校園圍牆外,有一堤淌着河水的“乾淨沙灘”,是我們這些“家裏無礦,朝內無人”戍邊青年教師的樂園。

      當夏天的蟬鳴歇了,太陽把山壑的影子斜拖至校園,就綻開了困且益香,窮且彌堅的生活:或三五成羣穿着短褲躺在灘上,任溼滑的卵石枕着脊背胳膊,任河水劃拉着皮膚漂洗去一天的繁忙緊張,任青春的歌謠飄蕩着如水的行板;或蟲鳴之夜把教工宿舍的單人草蓆一溜排在樓頂平臺,大啖西瓜與啤酒,暢聊着學子們聰明、糗事和萌態,傾訴着大學時代裏初戀的惆悵無奈,揮灑着酒瓶的仗義和男女之間小邪的醉態;或互相支撐着夢想和討論理想的理性與可能,慷慨激昂着對未來茫茫人生的規劃和奮鬥……,有人辭職下海不知所蹤,有人考研走上了學者之路,有人進入了政治體制艱難跋涉,有人趿拉拖鞋穿大體恤敲着飯盆走進夢鄉……

        惜別滄浪之水、江河之沙,隻身攀登縣城學背嶺,在雙蹲書院舊址裏“餘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八年的桃李春風,不問下自成蹊。但,迴盪在課堂的聲音影印,寫在黑板的粉筆留痕,都線裝成一冊冊良好教風學風、成績穩居全縣前列的《滿庭芳》。

                                    二

        我,三十歲,那年你二十六。我們走到了一起,組建了“小家庭+……”,以紅本本爲證,不足以反證相識相知、患難與共整整二十年。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海子的詩,歌盡我那時候人生被撞的悲涼:父親剛因病去世,空空的行囊裏沒有一點糧食。小城姐姐們如驚鴻排雲般飛經沒殘留片羽,情感里長滿了石頭如一片荒涼的戈壁。我們在教書的職業裏,在鄉村校園裏,靜悄悄相遇,你懷着美好而純潔的心張望世界,而我懷着美好青春張望着你,一切靜悄悄的。沒有車水馬龍紙醉金迷的斑斕,沒有家長裏短尺短寸長的論斷,也沒有咖啡的浮香和燭光的輕狂。我爲了得到認可,鼓起勇氣與你父親狂喝三杯而步履蹌踉。你爲了得到認可,鼓起勇氣跟我父親理直氣壯理論與我相戀的理由。我們也一起爲了堅定共同的信念而共克時艱、暢想詩歌和守望幸福。我們的目光摒棄了所有的誘惑彩虹與霓裳,收緊了多餘的視線,牽着手,並肩走在籬笆小徑的綠綠幽香,偎依在鄉間池塘垂釣夕陽,支撐一張紙看着顏色慢慢鋪成響亮。許多的苦,一起扛了,很多的崎嶇,一起爬了,再多的風浪,也一起頂了:爲了裝修新房,你在冰澈寒風中與我趔趄滑行裝水泥扛家電;爲了改善職業環境,你我在領導面前用生疏膽怯的語言互相鼓勵打探前行的方向;爲了孩子成長,你用一切可能的時光陪伴教育,用目光丈量世界……當我在照片裏尋找時光,才發現“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才發現“之子與歸,宜室宜家”,付出是汗珠、鼓勵、勇氣,收穫的是歲月沁潤的麥香、花瓣、果糖。

                                    三

      四十歲,在百年榆皁樹下的縣衙大院。那是一段亦師亦友、煮文釀酒的歲月,有師祖、有師傅、有“苦難深重”的兄弟。

        師祖是個鼾聲如雷中也能聽清大夥說話的核心且插話能夠恰如其份的人,是在亂七八糟囉哩囉嗦的亂文中能拉清結構段落而彰顯主題的人,是辦委室主任裏面唯一的黨組成員、也是黨組成員裏唯一的辦委室主任。尤讓我崇拜的是他有“衆人沉醉唯其獨贏又獨醒”的磅礴態勢,一點也不遜色御十萬勁敵於國門之外,哪會像我如今,每次舉杯,都是夢想破碎的聲音;師傅是文濤拍案的主,五大三粗如李逵張飛,偏偏寫文章材料如同繡花,一個錯字錯點的針眼也絲毫不亂,喝酒如同他的材料,有深度且有格調,暗羨不已的還有文藝女青年和各行各業的異性崇拜者,跟他熬的夜一樣多。其實,我也有絡腮鬍,也有靦腆的肚子,處境卻迥異。而我那些視如兄弟的同事,在歷經千帆、填平滄海之後,依然能在深夜裏,溫一壺烈酒,唱一出“我本是臥龍崗上散淡的人, 將此身來在這人世間……”

                                  四

        寫着這些文字,溫馨的畫面重現,熟悉的面孔鮮活了起來,他們紛紛而至,帶着昔日故事裏的背景、故事裏的我和我的面孔,也帶着他們的奮鬥、自強、溫暖和鼓勵。我用那張二十、三十歲的面孔攬鏡自顧,那瘦削略帶蒼白的臉卻變得如此毛孔粗大,如此滿臉油膩!歲月荏苒,我亦非我,歲月如河,昔我非我!中年的心驚突兀如響雷:四十歲啊,真的一晃到了四十歲!好在,還有酒可溫,也有人陪立黃昏。

        喝茶、吃飯、睡覺串成的昨日、今日、明日,流失的時光如水,看是平靜。當一段段時光以五年、十年或二十年憑欄回望,卻那樣的湍急、跌宕和激盪。

        林清玄說:“生命會不會再有四十年呢?如果有,我能爲下半段的生命奉獻什麼?”

        曰:“只有善待每一個今朝,盡其在我的珍惜每一個因緣,並且深化、轉化、淨化自己的生命”。吾願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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