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大礱坊

其時我正穿行在大礱坊的蕭條寧靜裏。作爲城東發展第一站,大礱坊一帶都劃歸爲拆遷區。腳下是坑窪不平的馬路,經年碾壓,少了瀝青的凝聚,車一過捲起一陣塵灰。頭上,法國梧桐的枝葉橫過馬路在空中相握,搭成一條黃綠斑駁的長廊,偶一瞥頗有多年前老南京城的況味。

馬路兩旁的老住戶,有的正在拆除,斷牆殘垣,瓦礫遍地。有的人去屋空,屋門洞開,是老祖父落牙的癟嘴,無聲地叨唸着漸行漸遠的兒孫。尚未搬走的人家,泰然地過着燒洗買汰的平常日子。

小超市簡陋的貨架上擺着些灰撲撲的日用百雜,零星的幾個熟食滷菜攤子傾斜着立在豁牙的馬路沿子上,灰舊的木窗櫺前綠茵茵地攀爬着開滿豔紅小五角星花的獅子草。大門口放張小桌矮凳,溫一壺老酒,斬一盤滷鴨,炒兩個小素菜,一家人圍坐着慢慢地吃。三、五個老人或坐或站,全神貫注地沉浸在楚河漢界的廝殺中……不遠處新建小區工地鑽機隆隆的轟鳴聲也不能令他們分一絲神。

於過去與未來的縫隙間,此刻的大礱坊蕭條而寧靜。

與之相對,明清時代的大礱坊想來該是極盡繁榮的吧?作爲緊鄰青弋江邊的米市集散地之一,一定是商賈雲集,船載車運,摩肩接踵,一片喧鬧繁忙景象。若是張擇端生於當時的蕪湖,那江城的歷史會因大礱坊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宋應星《天工開物》註解——凡稻去殼用礱。又注:凡既礱,則風扇以去糠秕。如此解釋,“礱坊”該是磨坊了,而冠以“大”字,想見得當年的氣勢。那推碾拉磨,脫殼去糠的勞作,一定是通宵達旦着。和着碾子的“咿呀”,石臼的“咚咚”,碾米漢子的熱汗、號子、米香,大礱坊的夜該是如何的熱氣升騰、人氣旺盛呢?

流年如水,歷史總在興與衰的輪迴中盤旋上升。鑼鼓停歇,舞臺轉暗,幾番浮沉後,繁華榜上悄然隱逸了大礱坊的身影,它沉寂了。在一輪又一輪經濟繁榮,城市建設的華彩樂章中,它如一個京劇老旦,雖名家聲譽,唱工一流,卻被灰不溜秋的行頭掩了真相,備受冷落。

時光之河在長長的一段靜水流深後,即將挾裹着大礱坊奔向喧騰時尚的盛世繁華。而此刻,大礱坊正用最後的慢板,深情地吟唱着老蕪湖人的懷舊金曲。向晚的秋色裏,我放輕步子,以陌生人的好奇悄然走近它。打探它破舊而不失莊重的容顏,聆聽它穿越久遠歲月百轉千回、情深韻長的喑啞唱腔,不覺出了神。

轉角處,一片光明撲入眼底。時尚、挺拔的融匯錦江正如新竹林立在古老的大礱坊一隅,而我的家,就在璀璨燈光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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