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爲狗】9、死別

老爸老媽趕到醫院時,奶奶仰躺在病牀上,身上插滿的呼吸機,導流導尿這個那個管子全都拿掉了。只有心電監測儀還連接在身體上。屏幕上一條綠色的直線,像冰冷鋒利的劍刃,閃着森森的寒光。四、五個醫生圍在牀邊,“再來一組!”矮胖禿頂的主任下令,一個滿頭大汗健壯的男醫生雙手疊加在奶奶心臟部位,一鼓作氣地做個幾十個心臟按壓。“再來一組!”又是急促的按壓,監測儀上的直線死一般沉寂。“不行了!記錄時間,開據死亡證明吧。”主任有些無奈地對身邊的醫生和老爸老媽說。

電影電視上,每當醫生宣佈親人死亡的剎那,家屬呼天搶地的哭聲幾乎刺穿屏幕。可老爸老媽那一刻卻表現的特別遲鈍。沒有眼淚沒有哭聲,甚至沒有悲傷疼痛。那是一種被死亡迎面痛擊後短暫的麻木。他們一人握住奶奶的一隻尚留餘溫的腳,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奶奶。然後老爸跟醫生一道去取死亡證明,老媽端來大半盆溫熱水,給奶奶細細地擦臉擦手。

一直到醫生問,“衣裳拿來了沒?再不換,時間長了就不好穿了。”老媽才如夢方醒,哆嗦着嘴脣,一路哭泣着,一路慌慌張張地坐電梯下樓,打的奔回家拿奶奶的衣服。

給奶奶換好了衣服,老爸說你們都出去吧,讓我陪媽坐一會兒。老爸默默地盯着奶奶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用枕巾蓋住了奶奶的臉。握着奶奶的一隻手,老爸坐在病牀邊,低頭不語,很久很久。走出病房他雙肩低垂,用暗啞的嗓子對老媽說,“從此,我再也沒有媽了。”

接下來是一段模糊而雜亂不堪的日子。哥哥從學校請假回來,我們開車到了大大(叔叔)那裏。更多更多的親朋戚友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大大家樓下搭着靈堂,院子裏擺滿了花圈、擠滿了後腦勺上拖着長長白布條的人。爺爺坐在靈堂旁邊,神色超然。好像靈魂離體,坐在那裏的只是一個軀殼。老爸老媽大大嬸嬸哥哥和堂哥跪在靈堂兩旁,在炎熱的空氣和紙錢燃燒灼人的菸灰裏,邊磕頭燒紙,邊抹眼淚擦鼻涕。一個個灰頭土臉,汗流浹背。

我和大大家的小鹿犬,我的堂姐點點被關進房間裏。一時鞭炮噼裏啪啦震天響,一時嗚哩哇啦地鼓樂齊鳴,一時又是哭聲震天。這動靜嚇得我不知該往哪兒躲。堂姐皺着小黃臉,說她在這世上混了四、五年了,從沒見過這陣勢,何況我這乳臭未乾的小狗伢子?於是,在每一陣驚天動地的鞭炮聲中,堂姐都蹦躂着它那瘦骨伶仃的四條小細腿,邊跳邊叫,邊叫邊教導我“快點叫,快點叫!大聲叫!大聲叫!”於是我倆在房間裏上躥下跳,東奔西突,可着勁兒叫,跟鞭炮聲比高低,直到把狗嗓子叫得冒火、發啞。在這連日的跳腳大叫中,我和堂姐點點也叫出了深厚的姐弟情。

一切歸於平靜後,我見到了奶奶。不!應該說是奶奶的照片。死亡讓活生生的充滿慈愛的,讓胖胖的走路慢慢的愛說愛笑的,讓愛我憐我撫摸我拎着我的奶奶變成了一張不會動不會說的掛在牆上的照片。照片裏的奶奶笑着,可家裏的人都眼睛紅紅地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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