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

傢伙什帶上沒有?我胡亂地抓了抓雀巢般的頭髮,低聲問道。

嗯——啊——,嘎子被昏黃的煤油燈光從門縫推出來、打着長長哈欠應道,衝我晃了晃手中的“打狗棒”(一木杴把改造的,我的傑作)和紅袖套,然後一股大蒜味夾雜着辣子油味迎面撲來,差點在我胃裏翻江倒海,那個酸爽!我朝內探了探頭,嘎子娘好像已經睡着了,呼嚕聲像野貓。

走。

走!

我倆一轉身衝入夜幕中。

白天我們嘀咕了下,決定先從村西頭踅摸起,一路巡到村東頭,然後就打道回府、回家睡覺。後面就是特麼的天塌下來,也與我們無關。

今夜,無月,星星稀稀拉拉,無精打采。

六斤,你說今晚的狗咋不叫了呢?我們縮着脖子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村裏那條彎成狗腿似的土幹道上,嘎子在後面夾着“打狗棒”、哧溜哧溜地吸着鼻涕。

可不是嘛,咋沒叫呢?平時那可是十狗齊放百狗爭鳴、此起彼伏的盛景呀!今晚真有點邪門!想到這裏,我心頭不由凜然一驚。不過,轉念一想,我笑了。你真個豬腦子,我衝嘎子說道,還不是因爲咱倆巡夜,連狗狗們都不敢亂叫了。如果今晚來哪個不長眼的小蟊賊,栽在咱倆手下,算他倒黴!二嘎附和似的哼哼兩聲,帶着顫音。

對了,嘎子,你的“打狗棒法”練得咋樣啦?我扭頭問道。大概有個三四層功力吧,不對,也許有五六層!嘎子永遠那麼喜歡偷懶,真是拿他沒辦法。不像我,我勤學苦練,連被窩裏也不敢忘。我確信自己的“降龍十八掌”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界,可以傷人性命於無形。那本小人書被我翻爛了,甚至倒背如流。只是一直以來我不敢使出殺招,萬一傷了人,還不被我爹打死,至少是半死!

今天夜巡說不定就有施展絕世才華的機會,打死一個小偷,活該!想想看,一個蟊賊一嘴血沫子,在我們腳下哼哼唧唧,瑟瑟發抖,那畫面……我的嘴角不禁開始上揚,身體興奮得有些顫抖了。

順便說一下,夜巡是我們村的防盜制度,簡單點,就是每夜由兩戶人家聯合值夜。以前村裏老是發生偷雞摸狗之事,我家也遭過殃: 一棵一抱粗的桐樹,一夜之間竟然插翅飛走了,神不知鬼不覺,氣得我娘跳着腳、繞着村子罵了一天。所以我爹上臺後燒的第一把火,就是搞了這個安排。還別說,自從那以後,村裏偷盜的事真少了很多。聽我爹說,這個東西還被鎮長在村西頭那高高在上的大喇叭裏大大表揚過,在全鎮進行介紹推廣。我爹說這件事時,特別得意,連臉上的麻子都陽光燦爛,像粒粒金豆。也難怪,這可是他當村長的最大政績與榮耀,以至讓他在村長位置上趴到現在。

當然,巡夜通常是家裏男人們的事,也就是說今晚本該是我爹值夜。另一戶排定的是嘎子家。嘎子爹前幾年得病死了,嘎子娘一娘們,說不方便,退而求其次,只能是嘎子與我爹出任務了。我聽嘎子說了這件事,就到處找我爹,最後發現他正撅着大屁股在茅坑拉屎。爲了顯示真誠,我楞是沒捂鼻子,底氣十足地說:爹,今晚我替你巡夜,行不?爹擡頭看了我一眼,滿臉通紅地點點頭。沒想到他今天這麼好說話,這有點不像他的風格。以前老是黑着一張臉,好像閻王老子,在家裏還擺譜,連我娘都有點怕他。

這讓我着實興奮了一陣。不僅是可以與嘎子我的死黨並肩作戰,更重要的是,有種強烈的冒險與成名刺激。把蟊賊手到擒來,多露臉的事!至少我會成爲學校響噹噹的人物,大人物。那我還不窒息在同桌小翠那崇拜的目光中!估計她再也不會嫌我腳臭了。我會嚴肅地告訴她:腳臭乃英雄之氣也。

然而,讓我十分沮喪的是,轉了一圈,快到嘎子門前那條小路了,除了狗聲凋零外,好像沒什麼異常情況。唉,莫非今晚英雄無用武之地?也罷,只能等來日再顯英雄之本色了。正當我垂頭喪氣地準備與嘎子分道揚鑣時,嘎子突然叫起來:六斤,快看,有人!

有人?!我心頭一緊,四下張望,哪,哪裏?

我家門——口,那,嘎子的聲音抖起來,牙齒開始上下打架,咔咔有聲。

我使勁揉揉眼珠子,真的,雖然天很黑,但隱隱約約,一個高大模糊的黑影好像剛從嘎子家裏出來,向我們這邊大步走來,不是一條大狗。

咱們快跑吧,六斤哥?嘎子緊緊薅住我的襖後襟,說話已含混不清。跑什麼跑,現在躲起來先,我拽着嘎子連忙躲在旁邊一棵樹後。當黑影從樹前走過時,我和嘎子大氣不敢出,閉上眼睛,捂着胸口。看不見我們,看不見我們,我默默唸道。還真靈,黑影直直走了過去。當腳步聲越來越淡了,我們才轉出來,長吁一口氣。

六斤,他好像朝你家去了耶。嘎子的話讓我猛然一驚。莫非在嘎子家沒撈着什麼油水,又準備到我家下手?關鍵是他會不會把小翠送我的那支鉛筆也順走?我頓時打了個大激靈。不,這絕對不可以!我猛然從嘎子腋下抽出那根“打狗棒”,熱血上頭,小步快跑上去,照着那顆黑乎乎的腦袋一棍子砸了下去。叫你特麼的偷我家樹,叫你特麼的賊心不死!叫你……一聲慘叫乍起,黑影立馬蹲了下去。六斤,快跑!嘎子後面大喊道。我本來懵懵站在旁邊,聽了嘎子的話,連忙扔下棒子,撒丫子就跑。嘎子緊緊在我後面,也跑了起來。我們兩耳生風,一直跑到村西那棵大柳樹下才停下來,上氣不接下氣,實在是跑不動了。

六斤,你太牛逼了!嘎子稍稍平靜後說道。

那是,我答道。同時一股豪氣從我腳底板升騰起來,心口和腦門熱熱的。

不過,剛纔你怎麼沒用你厲害的“降龍十八掌”呢,反而用了我的“打狗棒”?

對呀,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唉,有點勝之不武了!

六斤,咱們回家吧,我冷!我去,就知道他小子是怕了,沒出息。

不過,我們還不能回去,我提醒嘎子。現在回去,萬一我們回去路上被他的同夥給跟蹤了,也像我剛纔那樣對咱倆,那可就真麻煩了。

那咋辦?

沒辦法,我們爬到樹上呆會吧,反正不久天就快亮了。

東方有點泛魚白肚。我們迷迷糊糊地從樹上溜下來,哆哆嗦嗦地回家睡覺去了。

爹,你的腦袋怎麼啦?早上,我尿急,從牀上爬起來,看到爹腦袋上纏着厚厚一圈白紗布坐在條凳上吞雲吐霧,特像個坐月子的產婦,只是那張臉太黑,像驢屎蛋子,讓人想發笑。

少管閒事,兔崽子,一邊玩去!爹惡狠狠衝我吼道。

你爹是夜裏上毛廁,腳一滑摔的,娘後來告訴我說。

爹屎尿可真多,我內心嘀咕了一陣,便不再有興趣管爹的事了。大人的事還是少管,否則只有被罵得狗血淋頭:我的人生經驗,反正又不是我的腦袋。賊人的下落也懶得去管了。現在小翠又不理我了,對我頻頻翻白眼,而且長桌上劃了條粗粗的三八線,異常醒目。其理由竟是我勾搭前排胖胖的劉二丫。這可真冤枉死我了:二丫寫給我的一紙情書,我看了下也沒怎麼看懂,就直接退還給了她。唉,我還是想想該如何與她重歸於好吧,這纔是最最要緊的,否則日子實在過不去了。

那天嘎子上午來找我一起上學。這小子是不是昨天嚇傻了,黑着眼圈衝我嘿嘿一笑。我愣了一下,第一次發現他特麼的跟我長得有點像,都一副賤兮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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