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扭轉的心意
"我改變主意了。我們合作吧！"
陽光煜煜的週末午後，冬天已進入中期，我站在海邊的電話亭撥通了作家的電話。
他似乎並不感覺奇怪。
"我早有預感，你一定會和我合作的。"
"爲什麼？"我原本並不打算滿足他的這種吊人胃口的行爲，但還是輕飄飄地問出了口。
"如果能解釋，就不夠神祕了，預感就是捉摸不透的東西，跟信仰一樣，不需要任何證明，卻讓人堅定相信，而一旦嘗試做出求證的行爲，本身就是對信仰的褻瀆和違背。"
"你說的信仰是什麼?"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的東西吧，也不存在一個確定的答案。每個人選擇相信的東西都不同，有的相信甚至讓人覺得很奇怪，不可思議，難以認同，但正是因爲毫無理由地相信某種東西，才讓我們的內心在混沌的時候在黑暗的地方始終涌動着某種不息的力量，而我們的相信就是那種力量能長久存在的源泉。換句話說，如果一個人沒有他可以相信的東西也不選擇去相信任何東西，那他這個人很可能就離完蛋不遠了。不過，實實在在活着的人中其中很多也很難意識到他們其實相信着某些東西。徹底絕望和對人生徹底不抱希望的人是很少的。"
"我覺得你有點玄幻。不太聽得懂你說的話。"
"聽不懂也沒關係。我總是這樣的。有時候好像在自言自語一般，寫作的時候也是這樣，只管自說自話，所以不太受讀者待見。不過，我暫時並不打算改變自己，也許永遠到死也不會改。我覺得，改變和成長應該是很自然的事情，是一個偏向自然的規律的過程，沒必要扭曲自己去迎合任何東西，如果真是到了該來的時候，改變一定會自己發生，真到了這個時候，只要不逃避，勇敢地去作出改變就好。"
"…"
"喂，你…在哭嗎？"
"對不起。我心裏彷彿有很多話，可我說不出來。抱歉…"
"啊，沒事沒事的。突然沒頭沒腦講這麼多。關於細節的事我們到時間見面再講吧，我這裏正好有一份資料要給你看。你看下午什麼時候有空見一面吧，晚上也行，我都沒有安排。"
"你來海邊吧，我在這裏的電話亭。"
"嗯，好。"
作家他其實就住在這裏不遠，以前一直沒在附近見着不知是因爲他長期閉戶寫作，還是因爲剛搬來不久。自從我拒絕了他的請求之後，我在海灘上偶遇他的次數就莫名其妙地增多了。
但這並不是主要原因。即使他是這個一個煩人又礙眼的傢伙，我也並不會屈服。使我屈服的，只能是我自己的自私。因爲改變了想法，因爲突然發現他有於我自身而言的可利用之處，才決定和他合作，成全這一段利益勾結的互相利用。
他沿着灌木叢跑過來了，套着灰花的毛衣，卻穿着一條柔軟材質的乳白色睡褲，腳上照例是那雙拖鞋。他的眼角佈滿皺紋，帶着欣然的微笑，年齡確乎是擺在那裏了，我突然從他的面龐和跑動的身影裏感受到撲簌簌零落下來的淒涼和滄桑。愛而不得，不論是愛情還是其他，裏面都有太多我們無可左右的因素，常常期待和理想相互違背，而我們絲毫無能爲力。該接受結局嗎，還是這並不是結局？人的智慧也許就體現在這個時候。需要能認清某件事突然降臨的局面是指向彼此的結局還是隻是作一個跌宕的階段而並不是最終的結束，若已經預知到結局，那縱使心有萬般不甘也不能掙扎着耍無賴不肯放手，如若堅信不是，如作家所說對某些東西懷有堅定的信仰，那就要一直相信下去，且努力，且等待。
"立馬就跑過來了…"他語氣抱歉地說着，眼光示意性地掃了掃自己那一身。
"沒關係。反正你在我這裏也不必要管什麼形象。都習慣了。不奇怪。"
"今天是你正式答應跟我合作，怎麼都應該穿得端正一點的。但我找不到我那條西裝褲了，外套也皺巴巴的，來不及了所以就…怕你等太久也不好。見諒啊！"
"真的沒事。不過，你幹嘛老穿那雙拖鞋?邊都磨薄了，顏色也髒了，又那麼小，腳不冷嗎？"
他摸了摸頭，嘿嘿地笑，"家裏本來也沒幾雙鞋子，拖來拖去都習慣了。穿別的反而不太舒服。不過，這種場合確實還是穿皮鞋比較好，但想着反正也沒有西裝套裝就無所謂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找一家店坐坐吧，外面風挺冷的。快到寒冬了吧，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雪，還有點期待呢！"他搓起手來，又抖抖肩膀，彷彿要把寒冷從肩膀上抖掉一樣。
"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爲什麼?"
"店裏週末不開門，不想去其他地方。"
"那小餐館呢？"
"沒到飯點，去了挺奇怪的，空蕩蕩的不習慣。"
"那去我家?"
"那何必叫你出來?"
"可是你不冷嗎?"
"不會，想吹一吹冷風，正好清醒一點，把熱乎乎的腦袋吹冷卻一點。"
"你…怎麼了嗎？從剛剛就想說，但覺得不太合適說出口，感覺你好像…"
"那就不要說。"
他沉默一陣，氣氛稍微凝重，乖乖閉上了嘴的他，陪我默默地沿着海灘往前走。
"什麼都不要問我。爲什麼改變主意之類。"
"我不會的。我只要這個結果就好。萬一又刺到你惹惱了你我得不償失。"
"知道就好。"
"你說的資料呢，在哪呢，帶來了嗎？"
"啊，忘了!"
"你到底都在想什麼啊！別忘了你是爲什麼出來行嘛!"
"光顧着高興了。"
"受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