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兒亮亮飛

昨夜的一場大雨洗刷了入夏以來的燥熱,今天的天氣特別涼爽,早上甚至感覺到一絲寒意。吃過晚飯,看到蔚藍的天空鑲嵌着一片片美麗的彩霞。忍不住想出去走走,順着老街一路向上,到了街的盡頭,耳邊傳來公園裏喧鬧的聲音,卻不想去湊熱鬧。心念一轉,何不順着小路逛一逛久違的村莊,左轉,順着水泥路拾步前行。

行約半里,涼風習習,鄉村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瞬間心曠神怡。遠處有裊裊炊煙升起,山角的盡頭散落着幾戶人家,卻被髮青的樹木遮掩着,只能看得見一絲屋頂。這條小路崎嶇而婉轉,讓你看不到盡頭。一條小溪順着路邊田溝緩緩流淌,不時傳來淅瀝瀝的聲音。不知道何時,田裏栽了整齊的秧苗,幾隻白色的鳥兒伸頭縮腦在田裏覓食,不時的有一隻振翅高飛,另一隻撲愣着爭相上前。

路邊的坎上,也被勤勞的人們整理成一塊塊的菜地,毫不浪費,一根根藤纏着繞着,爭先恐後爬上了架,碩大的綠葉間垂下一根根筆直的豇豆,竹籤的枝頭上落着好幾只蜻蜓。整齊的玉米排成了隊,嫩綠的鬍鬚有半截開始發黃。紅薯的葉子鋪滿了地面,藤條蔓延上了路面,有些長長的些被路過的車輪壓扁了,卻依然沒有死去,我忍不住蹲下來,將這些藤蔓輕輕的順起來,掉個頭,放在地溝邊。

擡頭間,靠山的一面,樹林裏鬱鬱蔥蔥,茅草和刺兒塞滿了樹叢,看不見一處可以爬山的小道,山涯邊,板栗花兒都開了,密密麻麻,一株挨着一株,互相推着擠着,倒像是掛滿的流蘇。一顆顆樹枝伸向路面,讓你聞到一陣淡淡的的芳香。一陣風兒吹過來,撲簌簌,好些的板栗花兒落下來。有的早開的已經落在地上,像毛毛蟲一樣,漆黑的,窄一看,驚不往心裏一咯噔,趕緊把腳兒挪開,卻只是自己給自己嚇了一跳。

不知道什麼時候亮的路燈,漫心隨意的向前走。轉個彎,卻沒有了路燈,前面一片漆黑,彷彿兩個世界。茂密的樹林佔據了路面,遠處傳來一兩聲“咕咕”的不知名的鳥叫,黑乎乎的有點磣人。正尋思着是該回去還是繼續前行,突然閃出了一點亮光,忽閃忽閃,一明一滅,是螢火蟲。剛剛應該是被燈光遮掩了看不見,我大着膽子往前走,一顆,兩顆,三顆,就像滿天的星星一樣,漫天飛舞,我彷彿置身於童話世界,瞬間高興克服了恐慌,不自覺的張開雙手,仰望天空,轉起圈來,只是沒敢大聲的叫起來......

小時候,夏天的夜晚感覺特別熱。莊稼人的生活都特別遲,直到月亮出來,母親將一個大竹涼牀放在門口的梧桐樹下,提一桶水,用布擦抹乾淨。然後搬出一個大澡盆,將我和哥哥兩個一起洗乾淨,抱起來放在涼牀上,塗抹一些花露水,再打開一個圓盒,給全身撲上痱子粉,弄得我們倆身上香噴噴,滑溜溜的,在點上蚊香,放在牀底順風的位置。我們躺在竹牀上,一陣涼意沁入心脾,我擡頭看着天空,天空中繁星點點,就像是媽媽的眼睛。

好像看到一顆星星落了下來,不,是一隻蟲兒突然亮了一下,“看,忽亮蟲,”我們倆叫着,一隻,兩隻,三隻,嘴裏不時的數着,忽閃忽閃的小蟲越來越多,梧桐樹上,屋檐下的草叢裏,落滿了螢火蟲,四處遊蕩,母親輕輕地過去抓了兩個,小心的將翅膀給折了下來,放在我手心裏。我仔細觀察,小蟲的屁股發着綠熒熒的光,一個閃,一個不閃,真好玩,母親叫我小心,別讓蟲子爬進耳朵裏,我嚇得趕緊扔在地上,趴在牀沿上看着它邊爬邊亮,直到爬到了草叢裏。母親將涼好的綠豆湯端過來,一人一口的喂着我們,拿一把蒲扇不時的給我們趕蚊子,我會趁着母親餵我吃的時候,搶過來扇子狠狠的給母親扇幾下,彷彿趕走她一天的疲憊。母親笑了,接過扇子,輕輕的搖着,給我們唱起了兒時的歌謠。

“忽亮蟲兒亮亮飛,家奶帶我去捉烏龜,烏龜烏龜沒長毛,家奶帶我去摘毛桃,毛桃毛桃沒開花,家奶帶我去摘西瓜.......”在母親深情淺唱中,我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夢裏的場景和現在一樣:我一個人置身於茂密的山林,四周都是熒火蟲,晶瑩透亮,忽前忽後,時高時低,那麼輕盈,飄忽,好像一些看不見的小精靈提着綠幽幽的燈籠,飛來飛去。

想到家奶,不由得想起外婆家的表妹來。說起表妹,卻一直未曾見過。據說比我還大幾個月,長得白白胖胖的很可愛,就是好哭。我最討厭人家好哭,儘管我自己小時候也愛哭。外婆家離我家不算太遠,翻個山崗,走一段下坡,順着大路左拐就到了。雖然離的近,母親卻很少回孃家,除了正月裏會帶着我們一起去給外婆拜年,吃完飯就帶着我們匆匆的往回趕,常常把我弄的哭了稀里嘩啦。

人生的第一個暑假來了,母親決定送我哥兩去外婆家呆幾天。清晨,太陽還沒露臉,母親便趟着露水去地裏掰了玉米,摘了茄子黃瓜,裝了滿滿一籃。一手拉着我倆,不要片刻,便來到外婆家的坎下,坎下有一顆大柳樹,一條小溪蜿蜒流過,一塊水泥板搭在兩頭,便是一座小橋了。卻發現在樹蔭下坐着一個正在抽泣的小姑娘,挽起的手袖正交替的揉着眼睛,聽到有人過來的聲音,順着指縫偷偷瞄了一眼,我看到一雙骨溜溜的眼睛。母親放下籃子,伸手抱起了小姑娘,“看,這就是小表妹,怎麼了,怎麼了……”母親細心的開始哄了,輕輕的拿開她的小手。我細細打量,表妹長的白白胖胖的,剪着齊耳的短髮,戴一個髮卡,穿一件綠白相間的格子小襯衫,顯得十分機靈可愛,卻不知爲何這般傷心。剛走幾步,只聽見轉角傳來外婆的罵聲:“你個死丫頭,一天到晚就要喝糖水,長大了牙齒生蟲哦……小魔邪精,真拿你沒法子”。

只見外婆端着一個搪瓷缸過來,滿滿的一缸紅糖水,見到我們一起來,臉上的怒氣一掃而盡,滿臉歡笑的接過表妹,低頭說:“剛好,這麼一大缸糖水你也喝不掉,回家和哥哥分了。”話沒說完,表妹哇哇大哭起來,“不行不行,這是我的”。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只是狠的要命,雙手抱住缸子,死也不放,瞪着兩個圓圓的眼睛。一直到家也沒有放手,本以爲她喝不掉的,沒曾想她愣是漲了肚子也把它給喝完了。外婆忙着給我們做早飯,母親快速收拾外婆的房間,急急忙忙去大河裏給外婆洗衣服,我們就等着外婆給我們攤韭菜粑粑吃。沒過多久,母親忙完也回來了,吃過早飯她就先回去了。臨別時母親交代不要惹表妹哭,她可是個心尖尖,惹哭了哄不好的。

白天,外公外婆一起去打理菜園子,他們給豇豆上架,給茄子澆水,翻翻地溝,除除雜草,因爲離河邊近,外公帶了漁網,去河裏粘些魚兒回來,讓我們嚐嚐鮮。哥哥大些,所以跟着一起去了,交代我帶着表妹別走遠了。他們離街上比較近,種的菜都起早拿去集市上賣,回頭還給我們帶回來點心,我們期待着好吃的點心,所以都乖乖的聽話。

外婆屋前就是一道衝,三面都是山,中間稍微平的地方就成了一凼凼的梯田,放眼望去,一片碧綠,剛插不久的秧苗長勢旺盛,空氣中瀰漫着薄霧,金黃色的陽光透過樹的縫隙,零星的散落在田野裏。莊稼人爲了灌溉用水,順着河溝匝了一個個水凼,到處引水,把竹子破開,一分爲二,挖掉裏面的竹節,一個連着一個,用麻繩捆着,底下用一個木茬撐着,大約一兩米多高,把溝裏的水順着竹瓣流進田裏,因爲落差,田裏被衝出來一個水坑,水坑裏有小魚小蝦,還有小泥鰍,朝着水頭,蹦蹦跳跳。

他們剛走不久,我就呆不住了,我拉着她肉乎乎的小手,她彷佛還有一點怕生,好像不情願的樣子,我心裏暗暗想着,一定要把她哄開心了,我拿個水瓢輕輕的在她耳邊說:“我帶你去捉泥鰍,你幫我看着”。她露出一絲微笑,什麼話也沒說,飛奔着拿一個小竹籃,快速地跑下去。到了田角,我讓她站好給我放風,一旦被人發現可不得了。我捉泥鰍的技術可是很好,先把水坑四周用泥土壘高,然後把飲水的竹瓣從路邊解散,這邊就不淌水了,脫了鞋,光着腳下到田裏,然後用水瓢輕輕的將坑裏的水舀出去,眼看着水越來越少,蝦兒都急不可耐的亂跳,我用手捧着放進表妹的竹籃。等到抓泥鰍的時候,因爲夠不着,急的趴在田埂上,弄得一身都是泥,表妹也成了一個大花臉,她看着我的模樣,笑的喘不過氣來,鼻尖上都冒出來一顆顆汗珠來,裸起來的胳膊照着太陽,顯得潔白刺眼,連纖細的汗毛都歷歷在目。

表妹高興的話兒多了起來,“你是哪家的表哥?你叫什麼?我叫你什麼?........”還沒等我說話,就聽見有人在喝罵:“哪個小毛丫子,把竹節給解散了,水淌光了,逮着了非捶你一頓。”我倆貓着腰,低着頭,躲在草叢裏,一聲不吭,面面相覷,撲哧一笑。未曾想,我不禁意間,把泥糊到了她的領子上,她突然呼呼大哭,弄髒了她的衣服,這下糟了,我求爺爺告奶奶的賠不是,怎麼也不行。直到答應她不走了,多待幾天,今天晚上捉螢火蟲給她才作罷,我心裏暗喜,這個不算什麼難題。

那個年代,夏夜裏螢火蟲多得很,小路邊,河溝旁,籬笆間,四處都是這些小精靈在自在地飛來飛去,閃爍着。在黑夜裏,一羣一羣的螢火蟲結伴飛着,星星點點,閃爍着熒光。吃過晚飯,我找外公要了一個玻璃瓶,順着牆角屋後,抓了滿滿的一瓶螢火蟲,瓶子裏的蟲兒交相呼應,閃爍光芒,只等着讓表妹開心起來,果不其然,遠遠地聽見她在哭,外婆在哄,我推開門,將裝滿螢火蟲的瓶子輕輕的遞給她,她沒有接,她愣了一下,一骨碌爬起來,怔怔地看着我,她看着我頭上粘着樹葉和雜草,伸手將我頭上的葉子撿下來,然後笑了,臉上還掛着一顆淚珠兒,這纔拿起瓶子,緊緊地抱在懷裏。外婆對我點點頭,我悄悄關上門。耳邊傳來一陣陣外婆的歌聲——“炒蠶豆,炒豌豆,炒個大姐翻跟頭,金衣裳,銀衣裳,不如我孫女花衣裳……”

我靜靜地站在窗外,夜色下,微亮微亮的晨星注視着這羣小精靈。滿天都是迷人的綠光——在這傾情的靜聽中,貌似聽到了歌聲,越想就越發感覺動聽,斷斷續續,彷彿千萬盞懸浮的小燈籠,照得通明。驀然,我又覺得來到了這裏:這個茂密的樹林,繁星點點的小路,漫天的星光和妖嬈的熒光交相呼應,讓我置身於夢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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