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冬至
南方的冬季裏，小鎮仍像是上世紀80年代蕭瑟光景。傅源是冬天出生的孩子，也死於冬季。
父親是鎮上中學的語文老師，每天下午五點半準時下課回家，因那天處理學生鬥毆事件，晚了半個小時。穿過學校大門前的十字路口時，貨車司機疲勞駕駛中，貨車迎面而上。傅源和母親到場時，父親已一動不動躺在車底下的血泊裏，試卷遍地都是。
母親癱在地上大哭，傅源翻開染滿鮮血的語文書，從中掉落一張書籤，是陪伴父親十幾年來的書籤。
記得父親說過，這是高中初戀情人送的。反覆感慨，如果當年不放下，現在是不是改變成另一種人生呢？
父親的突然離世，卻徹底改變傅源的一生，他意外擁有把想法隨意添加標記在任何人身上，像把編好的故事插入別人的人生裏面。
那一張沾滿血跡的書籤，仍歷歷在目，所以他將此能力命名爲“書籤”。出來社會後，它卻成爲他賴以生存的技能。
01
春分
敲門聲響，開門見到一位老奶奶，嶄新的衣裳，佝僂的身軀揹着雙手。
老奶奶自覺地坐下沙發，直奔目的，要求見見她的老伴，但他已經死了好幾年了。
傅源反覆解釋，這不是他的能力範圍，後來老人家才無奈接受這個結果。從袋子裏拿出一個蘋果，“對不起，打擾你了，送你一個蘋果。”
送老奶奶出門，他剛好遇見鄰居周怡然剛從外面回來。傅源禮貌問了一句，“這麼回來？”
她點點頭，秀髮直下，彎腰脫鞋，散發淡淡的香水味。傅源每天都期待這樣的場景，可下一秒的關門聲總是重新讓他回到現實。
老奶奶說：“小夥子，要給多一個蘋果你嗎？”
傅源說：“啊？您說什麼？”
她笑了，“就像我老頭子那樣。”他疑惑，目送她慢悠悠走下樓梯。
回到獨自一人的房間，他恨爲什麼“書籤”不能改變自己的人生，自己願意爲此付出任何代價。
手機突然響起，是張睿打來的，讓他趕緊來一趟XXX酒吧，說是給我介紹一個大客戶。
到了酒吧門口，張睿直接拉着他走進一個包廂，昏暗的房間閃爍着五彩繽紛，音樂聒噪。傅源一向抗拒來這類場所，迫於生計他沒得選。
張睿把音樂關了，一副低聲下氣陪笑模樣，“趙總，這位就是我剛所說過的朋友。”
趙總略帶醉意，“你可以隨意改變一個人的人生？”
“可以，只是你得付出一定的代價，而且這個代價是隨機的。”
“代價隨機？”
“成爲百萬富翁，有的人失去雙腳，有的人失去了一隻手，有的人只是失去頭髮，甚至有人......”張睿連忙打斷，“趙總抱歉，我這位兄弟不太會說話，他經常爲別人改變人生的，他們都活着沒事，您大可放心。”
趙總起身走近，遞上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你想好了，聯繫我。不過我感覺我們像是從哪裏見過。張睿你應該還沒跟他說明情況吧。"張睿搖搖頭，"那好，回頭見。”
張睿送走趙總後，拉住傅源，“你到底還想不想賺錢的？做生意有你這麼說話的嗎？老實人是做不成生意的。”
“實話實說有問題嗎？作爲消費者有權知情。還有我見過他，他偶爾出現在我那邊。”
“我還商家擁有最終解釋權呢？還能認識商業大老闆？先不扯這個，這個事要是成了，我們可賺大發了，剛聽趙總的話，我們還是有機會。”張睿自顧自說。
“書籤”能力並不能對自己使用，且分兩種使用方式。一次性書籤時效爲一天，代價小；永久性書籤，代價大。以上代價均爲隨機性，前者隨機代價程度小。
02
夏至
炎炎夏日，讓人無法入眠，不止溫度，也有隔音不好，隔壁房的呻吟聲不絕入耳。
實在受不了，傅源下樓去便利店買了一包煙，出門碰巧見到周怡然和趙總親吻分別，穿睡衣的周怡然身材若隱若現。
準備拿鑰匙開門時，周怡然忽然在身後對他說：“這麼晚還不睡？”
傅源笑了笑，“失眠，睡不着所以出來走走。”
周怡然意識到尷尬，"不好意思。"
“沒事。”他覺得自己最尷尬的，他連忙打開門，道聲晚安後便關門了。
翌日下午，趙總敲門，還沒等傅源開口，他徑直走進客廳。
“好久不見。”見傅源疑惑不解，“今天我是專程來找你，昨晚我有找過你，但你不在。我也不廢話了，我需要你的能力。”趙總拿出一個文件袋放在茶几上，"這是一些資料，事成之後，四十萬。"
“你應該沒忘記上次我說過的話吧。”
“你先看看資料。”傅源在翻閱資料，“昨晚有影響到你休息嗎？”傅源愣住，無心再看資料。
趙總繼續說：“只要事成，她可以是你的，四十萬也是你的，還有你母親的醫療費我全包了。”
“你居然調查我？”
“小心駛得萬年船。”
傅源把資料收回檔案袋。“殺人的事我是不會做的，您請回吧。”
資料內容並沒有趙總名字，而是要求資料上兩個人，故事內容他都編輯好了。但無一倖免，他們兩個人最終都是自殺死亡，配合他的“書籤”能力，根本不會有人能查到他們。
趙總走後，醫院電話就來了，又是催繳上個月醫療費用。
日夜操勞拖垮了母親的身體，他唯一的親人，已經第三次中風進醫院，日益消瘦。本無多少積蓄的他已經欠債累累，他窮途末路。
03
立秋
今天，趙總特意安排和其中一人見面。
“書籤”能力的發動前提，需要與對方直接接觸，然後瞬間把所構思好的故事如扦插入當事人當前的人生中，接下來發生的將隨着構思內容巧妙地發生改寫。
高檔餐廳安靜且散發淡淡幽香，水晶燈下是一排排空座位。一身定製西裝，他渾身不自在，拿到餐牌只見看不到奢侈名詞，服務員微笑地站在一旁等候，他糾結如何下單才儘可能不被他人嘲笑爲鄉巴佬，尷尬來時，人物來了。
寒暄握手互相介紹身份，趙總一直跟李深又說有笑，多爲商業內容，傅源只用機械性點頭。握手的時候，其實他可以功成身退了。
談話後的三天，李深因故意泄露商業機密，造成集團經濟和公關層面上巨大損失，承受不住輿論及各方面壓力後，選擇了自殺。
故事發展傳統枯燥，但卻好像工作生活的常態。
故事再精彩再反轉，都抵不過現實生活的一碗白飯的實在。
趙總作爲競爭對手兼同事，接管李深研發跟進的產品線。
其實傅源還是不明白，按電視劇的套路，他這種身份的人私下做手段應該輕而易舉，何必借用自己的能力。趙總解釋過，操控他人的人生並不是他的專業，權力在乎不是改變而是得到。
第二位是集團CEO高瑋。他僞造身份爲集團大廈安保。上午十點半高瑋準時出現大門前，他只需上前檢查，便可完成任務。
當高瑋即將走過，他猶豫了，低頭繼續前行。高瑋突然叫住了他，“您好，你掉了東西。”
是他們的“劇本”，攤開的剛好是那部分內容，高瑋瞬間眉頭緊鎖，傅源急忙上前，高瑋率先拿起本子，“裏面的內容是怎麼一回事，根本不會有人會知道，你爲什麼有這些信息？你到底是誰？”
暴露了，傅源立即轉身奔向大門，高瑋叫門口處保安攔住他，傅源一腳踹開保安，掙脫束縛，逃之夭夭。
半小時後，公園椅子上，傅源接到趙總的來電，“這次你要改變的人生有很多人，知道嗎？10分鐘內我要立馬見到你本人！要不然你活不過今天。”
“我已經敗露了，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輕而易舉接觸到你安排的那些人了。”
“別他媽廢話，你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嗎？你我下輩子都得坐牢，趁現在知道的人不多，你來了，我就有機會讓你下手。”從破口大罵到平復邏輯。
“我拒絕，有一個事實你應該清楚，主謀是你。也別忘了我的能力，坐牢的只是你。”
“書籤”作用的對象只有趙總，剩下的故事只是在其基礎上換了一種形式進行。
他接觸了李深能取得趙總的信任，利於事情的進展。
“書籤”能力的侷限性是無法通過自身改變而更改他人的人生，別人更多時候是對其突如其來的改變作出相應適應改變。
“難道我給你東西還不夠嗎？難道我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有錯嗎？”他的質問顯得很無力。
“那天晚上，關門的瞬間我清楚看到她眼神裏充滿的是痛苦。所以我動用能力和周怡然聊天，她講述過往，她沒得選擇，被你強姦後，她的人生就此成爲你的發泄工具，她想死但怕死，怕遠在幾百公里山裏的母親，沒了她到底怎麼活下去，這些你考慮過嗎？你是個人嗎？”傅源頓了頓，“我母親昨天晚上自己選擇了放棄。”
04
冬至
集團正式起訴趙總，鋃鐺入獄只是時間問題。
傅源處理完母親後事，回到出租屋，手懸起在門把手上。周怡然瘋了，也不知是自己“逼迫”她訴說真相的緣故，還是“書籤”代價隨機選擇的結果。
剛關上門，門就傳來敲門聲。原來是上一次的老奶奶。這次沒有直接就坐，而是努力挺直腰桿，“你不是說復活不了人嗎？那爲什麼你可以害死人？”傅源驚愕盯着老人。
“他跪下哭着告訴了我一切，趙挺，我兒子昨晚他自殺了。”老奶奶很平靜，“這是他留下的遺書？是非對錯怎麼判定？”
傅源不知所措，老奶奶從口袋掏出一個爛蘋果放在茶几上，走向門口，“他說只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但是他爲什麼會死？”她自言自語走下了樓梯。
傅源盯着爛蘋果，撕掉只剩下一半的標籤赫然在目，好像上次趙總拿走那個。
周怡然搬進來那天穿着白色蕾絲裙，一個人拖着兩箱行李。傍晚，周怡然敲響他的門，“你好，我今天剛搬進來，聽房東說這層現在就你一個人。很高興認識你。”主動伸手過來。
傅源打量眼前這位活潑熱情的女孩，她鄉土氣息仍一眼就看出清純唯美。
病牀上的母親臉色慘白，內陷的眼睛爬滿血絲，“我知道你這幾年都做些什麼事，爲什麼這麼做？我辛辛苦苦賺錢養大你，我容易嗎？你踏踏實實做好一件事就這麼難嗎？”咳嗽聲此起彼伏。
“對不起，媽。”傅源無法正視母親。
“你爸死去那天，我就應該跟着去，是不是你改變了我？”
最後，傅源同意母親放棄治療的請求，面對母親的詰問，直到拔掉氧氣管，他仍舊沒有回答。
當你覺得人生不會再發生改變時，它已經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