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一言難盡的過往

我很少對別人說過我的過去,因爲那畢竟是過去,不堪回首也好,慘不忍睹也罷,都是過眼雲煙了,而且很多時候,我提及我的過去的時候,別人都不太相信,不相信看起來雲淡風輕開朗活潑的我有着這樣傷心的往事。大多數時候,別人聽說了我的故事,都把它當做別人的故事,因爲表面上看起來,這些事都不像是發生在我身上的。當然,我也不太想回顧過去有些慘痛的經歷。所以現在,每當有人問起我的家境,我的父母,我都喜歡用“一言難盡”四個字概括。畢竟,都過去了。

那就讓我來講講過去發生在我身上的故事吧!

我生平最幸運的事情就是有我仁慈善良可愛的爺爺奶奶,如果沒有他們,我也不確定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我的父母都是極其不負責任的人,他們年少貪歡,相知相愛,未經世事便輕許一生,和所有濃情蜜意下的愛侶一樣,他們在一起了,結婚了。並且很年輕的時候就有了我和妹妹兩個孩子,一開始和所有的夫妻一樣,他們也相扶相持,恩恩愛愛,幸福美滿!只不過,現實世界裏有太多的誘惑,生活中有太多的與他們想象不一樣的東西。到底深情留不住,他們的愛情也沒能經受住時間的考驗,分歧,爭吵,冷戰,斥罵……

在某一個奔潰的時候,我的母親終於義無反顧離開了我的父親,什麼都沒有帶走,包括三歲多的我和六個月大的妹妹。父親還算個毛頭小子,他第一時間的反應不是挽回和思考,而是賭氣和倔強,他們二人自此分道揚鑣一拍兩散,留給我和妹妹還有爺爺奶奶的便是餘生的沉重。當時很小,即使沒有母親,父親外出打工也是一年少有在家,我們也不自知,因爲爺爺奶奶給了我們足夠的愛,足夠的安全感,我們偶爾問起母親的下落,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句,長大了就知道了。

我始終認爲一個人可以很天真簡單的活下去, 必是身邊無數人用更大的代價守護而來的。我從小就是一個很天真的人,和所有孩子一樣,活得簡單單純,父母的因素對我十歲之前的童年沒有太大影響,我和同齡的孩子一樣,遛貓逗狗,爬山下水,無憂無慮。農村的人多是淳樸,即使知道我父母的事情,也不存在亂嚼舌根流短緋長之類的事情,也沒有說有小夥伴因爲我沒有媽媽就疏遠我們,欺負我們。並且,我的爺爺奶奶把我們保護教育的很好,所以,我遇到的都是很溫柔的人。我相信自己能始終溫柔 是因爲在年少時遇到了善良的人。像我的爺爺奶奶,姑姑叔叔,村裏的善良父老鄉親,同齡的玩伴。

不過,那都是十歲之前,十歲之前有多麼的歲月靜好,現世安慰,後來的一段時間,我和妹妹就有多麼的一言難盡。十歲的時候,長久在外務工的父親帶回來一個女人,那是我的繼母。和灰姑娘的故事一樣,我的繼母沒有在我們身上傾注什麼愛,太多的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我只知道,和繼母生活的四年時間裏,我再也不能也不敢隨隨便便放肆開懷,我和妹妹承包了家裏所有的家務,做飯,炒菜,洗衣,……那都是小事。還有農活,繼母特意養了一口池塘,我和妹妹每日放學的第一件事是去拔一籮筐的草,然後餵魚,菜園裏的菜我和妹妹要負責澆,冬天很冷的時候,我和妹妹的手都會長凍瘡,可是我們乾的活從來不會少。還有……繼母帶過來我家一個孩子,比我小,比妹妹大,除了繼母的動則打罵以外,我們還被那個孩子欺負。可能會問,我的父親在哪裏?和所有留守兒童一樣,父親一年回來的次數很少,回來的那幾天,繼母會稍微僞裝一下,但是父親也察覺到不對勁過,有一次我和父親說過我們的慘痛經歷,父親對繼母說了幾句,在父親走後,繼母變本加厲,我和妹妹被她“教訓”了一頓,當時年齡小,從那之後,我居然不敢在向父親或者其他人告過狀。而祖父母不和父親繼母一起生活,即使知道我和妹妹水深火熱,也是鞭長莫及,只是經常和繼母吵架,但是也無計可施。我只記得,但是我總幻想着有一天我的親生母親從天而降,對我們說,“孩子,我來帶你們走。”可是,她從來沒有出現過。

和繼母生活的日子慘痛,算得上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即便是如今,我在路上遇到繼母,也有點害怕發秫,也是不敢上前。她帶給我們的傷害,經年不愈。十三歲的時候,我初一,雖然我每天生活在繼母的高壓之下,但是在學校的時光是我最自由的時間,我的學習雖然不再和小時候名列前茅,但是也沒有說很差。可是,繼母差一點就剝奪了我讀書的機會。她在一個星期六把我送去她遠方的姐姐家,說星期天就讓我回來,可以繼續上課。但是我走後,居然以我的名義告訴所有人我自願去打工,不想讀書了。我差一點就有另一個不一樣的人生。我的爺爺奶奶,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全城找我,我家裏的長輩也各個地方找我。繼母除了性情暴戾之外,演技也精湛,對家裏人說我是自己留書出走,不知所蹤。直到我家裏長輩逼着她說,不把我找到,他們絕對不會放過她。繼母纔有點害怕,讓我回家了。

從此,我與妹妹終於逃脫了黑暗的時光,爺爺奶奶把我們接去與他們一起生活,父親後來回來了,也不知道繼母對他說了什麼,他第一時間是生氣,不過這個氣是對我們的。沒有能力的男人總是很在乎什麼面子。他覺得我和妹妹跟着爺爺奶奶生活,等於告訴世人他家庭不睦,他的妻子不是好人,等於是落了他的面子。而事出緊急,爺爺奶奶把我們帶走確實沒有和他商量,父親甚至覺得爺爺奶奶不給他留面子。說來好笑,我的父親,就因爲這些東西,可能還有其他,就對我和妹妹,還有爺爺奶奶老死不相往來了。也不能說是老死不相往來,只是一度尷尬,見面了我會喊他,但是他不會搭理我,他再也不去看爺爺奶奶,再也不管我和妹妹。彷彿他的家人只有繼母,繼母帶過來的那個小孩,以及繼母和他生的孩子(我同父異母的妹妹)。不被爸媽愛着的前半生,是永遠的夢魘。

雖然,我和妹妹的情況算是爹不管娘不要的樣子,但是我真的覺得比之前和繼母生活的日子好多了。爺爺奶奶很疼我們,雖然我們過得清貧,都是爺爺奶奶從來沒有放棄過我們的教育,他們一直致力於給我們他們能給的最好的東西。我得以繼續完成學業,得以有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他們給的疼愛,足以讓我們忘記繼母給的陰霾。

只是,我感覺對不起他們,我的爺爺奶奶,他們辛苦半生之後,本該是頤養天年的時候,卻還要爲了我們忙忙碌碌,爸爸和爺爺奶奶徹底斷了關係,兩個叔叔雖然聽話,但是生活也不是很富足,爺爺奶奶爲了支持我們讀書生活,年老多病卻還要工作。他們用盡全力爲我和妹妹撐起一個無憂的生活。

雖然,和同齡人相比,我們的日子過得艱難,我的遭遇十分慘痛,但是爺爺奶奶是很樂觀的人,我們從來沒有因爲物質條件不好而在同齡人面前自卑或不好意思。我們我們的學習成績雖然不足以誇耀,但是卻也是另一種驕傲。和同齡人相比,我們不過是外表沒有那麼光鮮亮麗而已。爺爺奶奶的教育理念是“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莫欺少年窮,我們未來可期。

從初中開始,我學習時間都是認真學習,暑假裏去打零工,雖然不夠,但是儘量減輕兩位老人的負擔。雖然生活不易,但是卻充滿希望。我相信未來會是我爺爺奶奶說的那樣,光明無限。

也因爲有爺爺奶奶的疼愛,所以一直以來,我從來沒有覺得我是一個缺愛的孩子,相反,即便有的時候感覺命運不公,但是更多時候我確實感謝命運,感謝我還有爺爺奶奶,我感覺我還是幸運的人,真的很幸運了。就像是跌入地獄還有人救我劫後餘生。

因爲太瞭解痛苦,所以比同齡人看起來更透徹,因爲害怕痛苦,所以比同齡人看起來更幼稚些。我知道在世界的其他角落,還有比我更痛苦的人,所以我從來不抱怨生活。在我的朋友眼裏,我活潑開朗,陽光明媚,實在看着不像是有這麼悲催童年的人。我想,這些都是得益於爺爺奶奶的教養吧!讓我如向日葵一樣,逆光也能生長。

關於我的母親,在我離開繼母和爺爺奶奶生活的時候,她出現過一次,以一種高傲的姿態出現,她告訴我的爺爺奶奶,她有多麼好的生活,有多麼美滿的家庭。然後和我與妹妹套近乎,也可能是到底血濃於水,也可能是她花言巧語太過於厲害,妹妹被她說動了,和她在一起生活了三年,而爺爺奶奶也希望我們有更好的生活,不希望我們和他們一起吃苦,也同意了她帶走妹妹。這三年裏妹妹和母親生活,我與爺爺奶奶生活。不過三年後,可能是她感覺妹妹與她不親近,而且可能成爲她的負擔,妹妹又回來了我們身邊。之後,我們與母親也再無瓜葛,最多也只是網絡上的不知真假的噓寒問暖。

我對我的父母很失望,對於母親 我從來沒有過希望,她離開我的人生太早,我三歲,還不能記住很多事情的時候她就不要我了。我的童年,少年時代她都不在,甚至她不記得我的年齡。而且,現在我們即使偶爾有聊天,她的語氣裏也有些許輕視鄙夷,她總是高高在上,我也和她難以親近。我剛大學的時候,有一個信息必須要填父母的,我詢問她的住址,她第一反應是告訴我不要給她帶來麻煩,在我告訴她我不會給她帶去麻煩之後,她才很不情願的發過來她的信息。雖然我與她沒有很深的情感,但是她的態度,磨滅了我對母親最後的期許。

對於父親,我承認,在繼母沒有出現之前,我的父親雖然也很少回家,但是他真的很疼我,每次回家都會帶我瘋玩。我還記得他帶我去書店買《格林童話》,還記得他帶我去河灘上種樹,還記得他教我騎自行車,也還記得他會給我零錢買零食吃…… 但是,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小時候那麼疼我的父親,狠心起來卻也是無比狠心。彷彿從來沒有過我們這兩個女兒,而且我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過。他除了我和妹妹之外與繼母還有一個女兒,那個妹妹可以做她的掌上明珠,被他舉過頭頂帶去商店買小吃,而我和妹妹只能在一邊羨慕,我們還要在假日裏去掙一點生活費。明明都是她的女兒,怎麼天壤之別?明明她曾經也那麼疼我,怎麼現在就忍心? 時而久之,我對父親也漸漸失望,可是,有的時候,我還是抱有希望。

關於我的過去,有的時候想想覺得慘痛,可是有的時候也覺得沒什麼,都過去了,如今繼母再也不能對我們怎麼樣,母親和我們沒有半點關係,她幸福美滿,與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父親有父親的生活,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和妹妹的生活也在慢慢變好,我大學畢業之後,會更好。如今寫下這些過往,不是在抱怨,不是在訴苦,也不是對什麼人什麼事還懷有恨意,只是,歲月艱難,這些過去多多少少還是會讓我感到不安或者自卑,不過也只是一點點,我命由我不由天,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至少現在的我還算安好,這些便是萬幸。

我是個女孩子,這些年一路走來雖然艱辛,但是幸運的是我的爺爺奶奶對我們不離不棄,幸運的是我一直還有與命運抗爭的勇氣,幸運的是我還相信未來可期,還相信希望。

我希望能讀很多書,走很遠的路。我希望能愛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愛。我希望我走過人山人海,也遍覽山河湖海。我希望我看紙質書,送手寫的祝福。我要獨立堅強溫暖明亮,我要在這寡淡的世上,深情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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