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命(一)

    皇帝命的死只是給平靜了多年的山村添了些茶餘飯後的談資,不久就一切都回復到從前了,彷彿從來也沒有這個人在這個山村生活了這幾十年。 關於皇帝命的死,村裏流傳着許多說法,但衆說紛紜,不足一一道來,最後總結的一句倒是衆望所歸:皇帝命要是早死些時日,說不定轉世輪迴,他早過上人過的日子了。

    皇帝命沒有親人,死時雖然指指戳戳說長道短者衆多,卻沒有人主動伸手幫忙,村長沒辦法,許以重利,才勉強叫動了幾個人將他草草裝殮後拉到火葬場化了,骨灰也從火葬場高高的煙囪裏吹出去了沒留下一粒。不久以後,皇帝命的唯一遺產——村口的一間孤零零的破房,因無人居住年久失修,便在某個雨夜轟然倒塌了。

    皇帝命的大名已經沒有人記得真切了,說是他出生在農曆四月初八,和某朝某代的某位皇帝是一天出生,所以有叫他皇帝命,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這麼以爲了。皇帝命倒是自詡爲皇帝,可憐的是,到死他也沒討上老婆,更別說三宮六院了。他一輩子在村裏都是夾着尾巴走路,從來不敢正眼看人,那份窩囊勁哪裏象皇帝,活脫脫一戲裏的太監。

    皇帝命是遺腹子,他娘生下他沒幾天也死了,靠一個遠房嬸孃拉扯長大。嬸孃死後,幾個堂兄弟馬上就把他掃地出門,他只好搬到村口那間專門給五保戶住的破房裏,一住就是幾十年,一直到死。 年輕的皇帝命長得濃眉大眼,除了眼角過早爬上的孤苦,在村裏相貌倒是首屈一指的。在他十五六歲時,村裏嫁來個小媳婦桂花,長得不算拔尖,眉眼卻靈活,三下五除二就把漢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桂花在快生頭胎時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她想不通,去投河,競被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正在河灘上曬太陽的皇帝命給救下了。那時的皇帝命,青春年少,力大如牛,人長得結實耐看,又正是饞女人的年紀,乍見桂花這麼個剛被男人開發出來妖妖嬈嬈的小媳婦,哪有不動心的理?桂花也不過長皇帝命幾歲,漢子整天抱個藥罐,比起血氣方剛的皇帝命,哪有什麼風情可言,就這樣一來二去,你情我願的粘上了。 桂花的肚子和她的腦袋一樣好使,幾年下來,身後就跟了五個姑娘一個小子,眉眼全是他那一年四季藥吊子不離身的漢子的翻版,村裏人都說皇帝命是孬種,每天天不亮就在桂花臥房牆根小聲叫桂花,幾十年下來也沒見叫下個種。這事說來說去便在村裏傳得沸沸揚揚,還沒見他們收斂些,桂花的漢子就在村裏的殺豬臺上用從沒有過的高聲說“我的婆娘,我都不說她,哪個有資格說長道短,以後哪個憨賊再嚼舌根,別怪我不客氣。”唬得衆人目瞪口呆,以後再見皇帝命和桂花,村裏人就只曖昧的笑,倒絕了許多閒話,只是皇帝命的頭更低了。 桂花的漢子成天價病着,從不下地幹活,家裏還有半打孩子等着吃喝,一家人的生計全靠桂花忙裏忙外支撐着,一年四季田裏地裏總見她在忙活,好在有皇帝命,春天的栽種,秋天的收割都有他的影子在桂花家的責任田裏忙碌。有時夜裏放秧田水,村民們常看見他倆從桂花家田邊窩棚裏匆匆進出,湊近了聽,似有些嗯嗯哦哦的聲響,一幫半大小子就追着皇帝取笑,他卻說是聽岔了,是蟲呢。 孩子們一天天的長大了,長大的孩子倒成了他倆的阻礙,先是幾個女兒遮遮掩掩的說家裏的活不多,不用皇帝命再來幫忙了,後來但凡看到他遠遠的過來便關門不迭,均不湊效後就明明白白的放話:不准他再踏進家門,否則,打斷他的狗腿。 其實皇帝命年輕,又生的膀大腰圓,村裏的媒婆自然要找他賺幾個媒錢。可次次只見姑娘來姑娘走,沒見姑娘留下來。不是模樣年齡不般配,一打聽竟次次是桂花給回了,只有一個理由:等我大女兒長大了嫁給你,之後是二女兒、三女兒、四女兒......眼見着桂花五個女兒都有穿上了嫁衣,也沒見一個走進他的小平房,皇帝命也從一個帥小夥悄悄的鬚髮盡白。一天,桂花的鄰居覺得這幾天好象少了些什麼,仔細一想,竟是有好幾日沒見皇帝命來叫桂花,跑到他家一看,人早死了,屍體上都爬滿了蛆蟲。 次年清明,村裏人都到祖墳掃墓,有人看見桂花在祖墳的老柏樹下燒紙錢,細聽她念叨的竟是“......你別記恨我,我是沒辦法,他一年到頭藥不離口,我不那樣,幾個孩子哪養得活......你在那邊好好的過,等我,來世我給你當牛做馬......”一時間傳開,說桂花是皇帝命的剋星,活着騙了他一輩子,死了也還在騙他,只是這回,桂花的漢子什麼也沒說,桂花看上去也似乎更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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