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樓


夔閣

penthouse


01


夔閣,又名“殺人樓”,跨地十五畝,越空七十丈,檐分九層,繞廊十回。內有京都第一食府之庖廚,又駐傾城佳媛數位,酒是供十里堡桃花陳釀,弦是俸天字號陽白二老。三十上房,五十下榻,皆有侍者,傳言遞物。

此閣,爲國中巨賈張如河於三十年前所創,要務是駐殺手、豢刺客,以便其商,得護其身。故自夔閣建立之日始,張如河便久居其中,不復出,行商作業皆於閣內。有人妄揣其因,恐見罪於皇家叔舅。

十餘年前,國生戰事,城中大亂,夔閣閣主張如河被迫遷出,欲徙他城,途中所豢刺客中有二人生變,此二人正是其間最爲鋒銳者,一晌而已,屠張如河所率家眷七十,所僱殺手二十。當然,此爲一說,另有一說,是閣主張如河爲掩人耳目,故作混亂,遣散舊部,另隱他處,得避禍端。

至於哪一說爲真,哪一說是假,我們暫不作辯。

話說夔閣,或喚“殺人閣”,因故易了閣主,而這位新閣主既無商賈之富,又無官宦之威,夔閣看似如泉斷流,如木折本,可誰知這一易,不僅沒沒此閣先前之威名,更是將其送至了“天下第一閣”的尊位。

從此,夔閣不僅是九州境內吸納殺手,豢養刺客的第一要樞,更成了官宦富家聘人買命的最佳去處。所以這裏白日進出的皆是達官貴人,夜裏往來的盡是極惡之徒。

既然用的是兇狠之人,作的是違法之事,那便要有非常之典和嚴酷之律去約束管理這些亡命之徒。

故作夔閣“五殺令”以治人以矩行:

一條,閣中禁殺鬥。

二條,不得殺僱主。

三條,收錢即殺人。

四條,寧死不止殺。

至於第五條,知之者甚少,適用者更是少之又少。有好事者嘗謂:

“五殺聞四殺,殺技不到家。若得見五殺,荒冢是我家!”

不知者聞言爲之一笑,知之者聞言亦有一笑,但此笑絕非彼笑……

據我所知,夔閣中上房三十人(皆是高級刺客),恐怕也只有五人知道這“第五殺”到底是何物。而這五人皆是頂了尖兒的老手、高手,在江湖中素有威名。

總之,五殺令爲最高禁令,違者將被視爲“活屍”,不僅從此得不到夔閣的庇護,還要斬斷一切與夔閣有瓜葛的其他服務,諸如:“酒肉、兵械、鞋帽、馬匹、藥石等。”最後掛上“斤兩”(視人而定的賞金),遭人追獵。從此進入“暗夜”(不見天日的逃亡生涯)生活,運氣好的會被吸納進臭名昭著的“無名之冢”(另一個暗殺組織,盡是無信之輩)。


02


三斤,當世第一流的刺客,一把洪刃闊背刀,至今沒逢過敵手,他雖不常住夔閣,可那三十上房總有一間爲他空着。

不過,今夜他終於回了夔閣。

“上等的草料好生喂着,記得酉時用溫水擦一下身子!”三斤將一匹鬃鬣極長的黑色駿馬交給了他在夔閣的御用侍從,又丟了一個專門在夔閣內部使用的金幣,俗稱“鬼頭金”,方纔頭也不回的跨入正門。

入了申時的夔閣,又是另一番熱鬧,褪去了陽春白雪的雅調,換上下里巴人的通庸,就連叫菜的小二也粗野起來,

“黑罈子桃花釀半斤,橫切秋牛肉一斤,帶緞兒的(姑娘)一個入乙巳上房!”

爲避人耳目,三斤並沒有穿堂而過,卻是從一側的耳門登上一個副梯,同樣是上三樓,如此,不僅安靜還會快上幾分,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畢竟這副梯既窄又陡。

三樓共十二廳,皆以山水爲名,其中“黃山”、“東海”最爲闊綽,而“洞庭”、“峨眉”最爲毓秀,其餘諸廳雖亦有殊色,不過在行家看來,仍難及此四廳。

今日約他的人,是官宦高門,尤愛寬奢。不出所料,對方的小侍正立在東海廳門側候着三斤。

東海廳之闊不僅是地寬樑高,其內椅幾屏窗無不爲海內名家鉅製,尤其是堂內一張可容十六人合坐的“太昆桌”,桌面似琉璃,八角如龍鬚,遙望當明月,近觀拂秋水。

與龐大的桌面相較,桌畔所坐的兩人顯得微不足道。

“竹簡遞上,黃金七兩,莫問好惡,擇日而亡!不愧是殺手中的殺手!”

三斤還未跨入門檻,屋內人便朗聲道。

“既然知道規矩,又何必如此繁雜,叫人遞上竹簡便是。”三斤轉入門內。

小侍將門從外合上,退至三丈外。

方纔說話之人終於又道:“你知道我是誰?”

三斤還未坐下,“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他是誰?”說話人一偏頭,將目光引向其右手畔的一稚童。稚童約七八歲,錦衣束髮,脖上有一黃白相間的項圈,上鐫銘文若干!此時他正悶頭啃着一牙西瓜。

“知道!”三斤對着發話之人坐下,二人相望道。

“那你可知我要做什麼?”對方又問。

“殺人,殺一個絕不簡單的人,一個只有我能殺得了的人!”三斤終於將目光轉回,正落在這位僱主的身上。

只見此人,白膚圓臉,濃眉皓目,言笑間透着一種商儒之氣。一身暗綠的緞面連珠袍下藏着兩袖“金絲蟒”(皇家特有或特賜之衣襯)。可以推斷,這次的買賣絕不容易。

“我就不自我介紹了,隨後,閣主自會與你細說。我只是來確保你會接下這一單!”說着,他遞上了一枚窄窄的綠簡,上面工整的刻着兩個方楷“五爺”

“如何確保?”三斤接過竹簡將其反扣在一邊。

“這個夠麼?”那人從一側掏出一紫面黃繩的口袋,“咣噹”一聲丟在桌面。

三斤伸出刀在袋子上探了一探,便知裏面裝了至少有五十塊鬼頭金。

這手筆,可不是尋常官家給的起的。

“不夠!”三斤搖了搖頭。

“那加上他夠麼?”那人又指向那稚童。稚童仍默不作聲的吃着。

“不夠!”

“那再加上這個呢?”

那人從袖中掏出一頁發黃的短軸,軸上的封蠟還很完整。

三斤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最後望了一眼那稚童,便拾起短軸,轉身離開了!


03


夔閣九層,下三層爲“宴賓客”,中三層爲“居良將”,上三層方是“棲鳳凰”。所謂鳳凰自是閣主,所以非機情要事者不得入上三層。

當然,這規矩自然不能與“五殺令”相併論,所以也不是人人都會遵行的。比如三斤,此時已從三樓朝外的迴廊一躍而起,兩三個空翻落至了夔閣第八層的外廊。

推門而入,隔着一道蜀繡屏風,便瞧見一個儒雅身影正端坐幾前烹茶列香。走進了看,那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一身灰袍,烏黑的長髮披至背後,一柄犀利如劍的木釵插在發間,如一把神兵藏鋒于山巔,日夜爲黑雲環繞,隱約、神祕。

此人正是夔閣現任閣主——“生死判官”百里行。

他既知有人來,卻並不擡眼,只是將事先備好的茶盞注滿新茶。而後擡起右手在左側一隻銅製的三足九蝠香爐上扇了扇。

“你已見了他。”

“是的,”

“你答應他了。”

“我無法拒絕。”


三斤掏出發黃的短軸,放在案几。那人短短一撇,已是瞭然。

二人各自飲盡眼前茶水。那人沒有再續,而是單爲三斤續上。


“你可知我們這夔樓爲何在短短十年內如此興旺?”

“和此事有關?”

“有關,”

“願聞其詳。”

“十年前,我本是將死之人,幸得一避難的官家搭救。後隨其輾轉來到此地,並被引薦於幾位貴胄。一年後,得其扶持,掌管了這夔閣。你知道,這世間本無無源之水。”

“所以,你只是代管,那背後之人才是這夔樓的真主人。”

“不錯。確是他們的推動,才使得夔閣發展成如今這樣。”


百里行說到此處,擡眼望向三斤。像是等待其追問。

三斤舉起茶杯飲了二分之一,忽然道:

“而剛纔那人便是其中之一。”

“是,”

三斤聞言,輕輕頷首,而後欲將剩餘的茶飲盡,杯已至口,卻未服下,忽然蹙眉:“莫不是要殺之人亦是背後之人?”

面對這一問,百里行似乎已等待許久,彷彿方纔所說諸言皆是爲引出此問。可這關鍵一問的答案卻簡單至極。

“正是!”

三斤從來未怕過什麼,也未曾因何事而惱過,這是他的性格,是骨子裏的習慣。所以當他聽聞這句時,只是微微一笑,而後仰頭將茶飲盡。


“你該用酒,而非茶。”

“此時是酒是茶已無妨,再說,酒,樓下多的是,而我的茶,恐怕你再難喝到。”

三斤起身離席。行至門前,道:

“望閣主將那生死契收好,等我提頭來換。”

“還有,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遵守那‘五殺令’了!”


腳步聲漸遠,百里行將短軸拆開,印入眼簾的除了生死契三個黑色大字,還有一枚鮮紅的指紋,那指紋強勁有力,正是方纔離開之人於十年前所留……


04


“五殺令”

第五條:生死契必殺

所謂“生死契”,是一種被記錄在特製短軸上的殺手誓約。常在一個殺手瀕死的情況下才會立此誓約。立約之人會在生死契上預先留下一枚指印,未來生死契的主人將憑藉此契找立約人“行約”。所謂“行約”,就是殺人,殺一個契約主人想要殺的人,無論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好是壞,是該殺還是不該殺,能殺或者不能殺,作爲誓約人,無理由拒絕,必須接單,並在承諾時間內完成任務。

當任務完成後,殺手將拿着目標人頭去公證人那裏換取誓約,當面焚燬誓約,方爲契終。

由於這樣的做法非常極端且極度危險,當時夔閣在製造這種契約短軸的時候就只做了十卷。傳言,當時老閣主張如河之所以傾覆,便是因手下殺手接了這生死契,所以才突然對老東家反目,釀下慘案。

數量少,自然金貴,若不是遇着一等一的殺手和絕頂難纏的對手,誰會捨得用這短軸。

故此,普通人或者一般的殺手,對其知之甚少,方纔造就了“五殺只聞其四”的怪象!

三斤離開百里行後去樓下打了壺酒,便躍上了這座“殺人樓”的樓頂。此時正是酉末戌初,繞着此閣仍有不少燈火閃動,朝東望,城內的百姓已入睡大半,唯有幾家大戶還亮着燈籠,再往北看,官家院落便好上太多,各式的燭臺燈籠星星點點,與天上的那羣交相呼應。

如此高的地段,聽不到片語只言,唯聞得呼嘯而過風和西山間被風吹動的松濤。

呷一口酒,三斤回想起今晚見到的那個小子,除了眼睛沒有一處像他那死去的爹。若不是他脖子裏那個項圈,他無論如何都認不出那是他曾經唯一朋友的獨子,而那項圈,正式他當年送與的滿月禮。

可是他怎麼會在這兒?不是隨他娘去了別國麼?還有那捲軸,是被脅迫,還是作價賣了,若不然,怎麼會落在那個貴胄手裏。

“呵呵,現在看起來,還真是一筆不明不白,作死的買賣……”


05


子時已到,夔閣仍然如一個巨大的燈籠,渾身冒着紅黃之光,而這燈籠的四周還有一圈忽明忽暗的小燭臺。這些燭臺個個都指着那隻大燈籠活着,只要大燈籠不滅,這些小燭臺便會長明下去。

三斤朝着一個“小燭臺”走去,走到門前,那“小燭臺”竟然滅了。三斤也不敲門,只是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枚鬼頭金從門的縫中推了進去。

彈指功夫,小燭臺又重新亮了起來,同時,木門也被打開。

內行人都知道,“有光”代表掌櫃的在,“滅燈”是問你到底什麼身份,“又亮燈”是告訴你,生意照做。

這是一件鐵匠鋪,入門不深,便瞧見掌櫃的正對着燈光查驗那“鬼頭金”。

“這年頭,鬼金都敢造假。”當他瞧見那口刀時。又道:

“不過,你的一定不會有假。”


轉交又開一扇門,只是這路越走越低,越走越矮。不錯,這是一條密道,通向一個只認鬼金的地下世界。

在這個世界裏,有你意想不到的武器和最可靠的信息。

習慣用刀的三斤今晚又配了三口刀,只是這兩口刀又細又窄,皆是一尺來長,看起來非常鋒銳靈巧。

他並沒有原路返回,當他出來的時候,他選擇的是一家裁縫鋪,距離剛纔進來的那家鐵鋪約有一里地。一枚鬼頭金,除了一件黑色的斗篷,還爲他的三口刀定製了三個袋子。

歸來,已是寅時。

他吩咐小侍給馬再加上一頓草料。而後上樓,點了三五小菜,吃了,便回了上房。


06


“出來了麼?”

“沒有。”

“都給我把眼睛睜大,盯緊一點。若是跟丟了,老子饒不了你們。”

夔樓的對面是一座叫“陸一手”的茶水鋪,此時裏面正坐着七八個布衣短打的刀斧手,爲首的是一張疤子臉。經他吩咐夔樓四面八方已埋伏了上百好兄弟,只爲留住一人。

晌午已過,疤子臉似乎有些捺不住了。一晃頭,示意身邊的三個副手進去探一探。一碗茶的功夫,三個副手回來稟報,那人屋門緊閉且內有鼾聲,樓下黑色駿馬猶在!

如此看來,那人還在休息,似乎並未起意離開。疤子臉終於放下心來,改酒換茶。

將至申時,疤子臉又譴探子,探報如初。可這次疤子臉卻緊張起來……

北十里,王爺府門外的一處折巷,三斤將最後一柄刀藏好,用手指撣了撣身上的浮灰,於附近挑了一個好吃不貴的酒家,靜靜的等着天黑。

已是戌初,店家剛上了火燭,一位駐杖老人領着一位十五六歲的姑娘走向店內,店家瞧着,忙上前接引。一刻功夫,老人架好了古琴,姑娘調好了琵琶。所有人將目光投向了這一對爺孫。

古琴、琵琶無分先後,一時同進,金聲、石聲、鼓聲、劍聲、風聲、雨聲,羣聲共起,天地雷動,小小酒家竟忽然奔出千軍萬馬,彷彿下一刻它就會土石皆隕,片瓦不存……

兩軍對壘,金戈不息,馬鳴不止,漫天的黃沙土灰裹着將士鮮血在烈日下結成泥塊,下一瞬又被馬蹄踩碎。旌旗蔽日,迎風招冽,轉眼間被火光和狼煙烽燧吞滅……

一曲將罷,聲已轉衰,三斤逐漸將深思收回,特意轉頭望了眼指落琵琶的姑娘。點了點頭,方纔起身離開。

桌上只留下一塊鬼頭金和一壺還未喝盡的桃花釀。

陽白二老親彈的一曲《十面埋伏》,怎麼都值一塊鬼頭金了。

三斤出了酒家,便轉向西行,走足二里後,進了一座老廟,半刻後方纔出來。只是,此時的他已“不是”他,一副生根麪皮讓自己整整老了二十歲,一襲黑衣彷彿能將整個夜色包裹進去,新買的斗篷下正藏着那口慣用的洪刃闊背刀。此刻,已是戌正。


07


距王爺府還有兩條街,三斤便再沒有出現於街面,而是轉走房頂牆垣。行至還有一條街區時,他忽然止住步伐。

一招秋風席地,毫無響動的將身體貼在了一座院落的廂房房頂上。身體徐徐前移,夜色中一對明亮的眼睛裏吐露出了憤怒。

此時他看到了一隻規模不小的府軍出現在這個不知名的院落裏,他們整齊肅穆,隊列講究,明顯是接到了一個極爲祕密卻又極爲重要的任務,此刻正是嚴陣以待。

貼着屋頂牆垣,他又行了一刻,這一刻裏,他又發現了五處院落屯兵,切每處院落中所屯者皆是素質嚴明的府兵,數量皆在百人以上。而這六處正分佈在王爺府的附近,形成一個巨大的口袋。三斤絕不相信這些府兵是五爺未卜先知的安排,相反,或許這些伏兵更樂意看到五爺殯天,今夜即使他不出手,這些伏兵也會要了五爺的命。當然,如果是他要了五爺的命,那這些伏兵便會趁勢成了替五爺抓兇緝盜的勇士。

整個都城,除了昨天那位給他短軸的“背後之人”,他再想不出第二個有如此權勢和合理動機的人物。

對方如此做,就不擔心自己會反?

確實不必,昨日自己已經接了短軸,證人便是閣主,而五爺今夜已是必死之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殺的,誰會計較,誰去分辨?不論結局如何,自己被追殺緝討的處境是不會變的。

其實,當閣主將二人身份告知之時,就應該料到如今的結局。

可那又如何?

逃?以三斤的身手,躲過這些府兵城將毫無問題。可是之後呢?自己必將成爲夔閣賞金最高的標的,必將有大批的刺客聞風而動,四處追殺……

既然如此,不如迎上去,且不論是否還有生機,半生的威名終能落下幾分。

念及此處,三斤加快腳步,幾個起落便躍進了王爺府。

聽說五王爺是當朝權臣,深得皇帝信任,可真走進這五王府方知,諾大的院落守衛兵丁竟不如丫鬟僕役之數目,可見此地防務空虛無力。三斤鬼魅的身影在王府院內不斷輾轉,約有一刻,終於在一書房發現了五王爺的身影。

此時,五爺正秉燭查經,聚精會神。三斤沒有再屏氣藏聲,相反,還故意在門框上扣了一扣。

“進”

“不知閣下可是閻羅虎五王爺?”三斤行了一拱手。

五爺聞言,方擡起頭,打量起眼前之人,眉頭一緊正欲呼喊,忽又一滯,將一個名字咽回喉嚨中。

“看來,您就是了。”

五爺起身,理了理衣服,朗聲道:

“在下正是當今五王爺,世人擡愛賜名閻羅虎,敢問英雄大名。”

“三斤!”

“你就是三斤,哈哈哈,你可知我的另一個身份?”

“夔閣真正的主人之一。”

“既然知道,那今天你來做什麼,該不會是約酒訪友吧?”

“你知道,我來做什麼?”

“難不成,你真的要殺你的主人?”

“你知道,不是我要殺你。”

“可最終要我命的仍是你手裏的那把刀。”

“不錯!”


五爺退了兩步,而後坐下,將書慢慢合上,鄭重的放置一旁。示意三斤坐下,從几案的一側,拿出一壺酒,兩隻杯子,斟滿。

“一個月前,我是絕對不會讓酒進入書房的。可現在,如果手邊沒有一壺酒,我是不會進書房的。”

三斤坐下接過杯子。

“你注意到了,如今我這王爺府,守衛還沒僕役多,連一個趁手的副官都沒有。這要是擱在去年是無法想象的,那時全國的碟子和蛛網的信息都在我這裏彙集處理,我是九州內真正耳目通天的人,皇帝今日幾時如廁,東門外水酒鋪幾時打烊,東路齊輝大將軍兵至何處,西域諸國各個子嗣姓名,我全都知道。不僅如此,既聞得哪路諸侯藩王有不臣之舉,不日,便可將其心繫之人身首易處,當然,對此,作爲夔閣的上房刺客,你一定不陌生。”

五爺已飲兩杯。接着有道,

“腌臢事知道多了,難免心有不平,而作爲朝廷的官員,有些事不得不辦,有些事又不能盡辦。如此長久,便命不長久。何況,皇帝陛下恩寵多年,眼紅的人早坐不住嘍。”

三斤的酒杯被放置一邊,他右手壓刀,左手扶膝,聽着這位將死之人的臨終之言。

“是老八找的你?”五爺忽然道,

三斤無答。作爲殺手,不提僱主,這是規矩。

“你不說,也定是他,早年他就和我提過,夔樓是把利劍,一定要掌握在自己人的手裏。如今我被奪去了爵位,蛛網諜報機構又被迫移交,對於一個知道的太多,能做的太少的人,自然成不了‘自己人’了。況且,夔閣真正的用處和用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外面隱約有了響聲,必是府軍有了行動。

“五爺,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他給你了什麼好處?我想知道我這一個王爺現在值什麼價!”

“生死契一張!”

五爺,攥了攥拳頭。

“他還真是卑鄙,那張牌本該是我的。”

五爺忽然轉身右手急甩,一道明晃晃的亮光從三斤眼前飛過,三斤沒有再猶豫了,右手抽刀由下至上畫出一個“一”字,五爺的左手上已握出一把填了彈的火銃,可惜,火銃已永無法被開啓,因爲五爺的一隻手臂被斬落,接着他痛苦的聲音還未發出,就被三斤的另一刀連頭斬下。


08


當府軍破開外門的一刻,三斤已將五爺的頭顱摘走。可當他越過王府最後一道牆的時候,發現另一個身影擋在他要離去的路上。

綠衣,紫靴,款額紅面,一杆六尺長槍,銀光閃爍。來人正是上房三十客中的第九客——碧衣銀槍侯,肖左。

“三斤,你走不了了。戌初發的榜,黃金三千兩,此時全城的刺客殺手都已干鏚整肅。”

“至少你留不住我。”三斤簡言道。

“問過我的槍。”肖左槍出如龍,直取咽喉,三斤並未用刀刃相接,而是反提刀柄,用刀託撞向槍頭……

頓時,銀槍藉着月光在小巷裏畫出一朵朵百花,而三斤的寬背刀始終在圍着那杆銀槍敲打,像是一隻蝴蝶翩躚於花叢,卻從未真的去取人性命。

直到,附近府兵大叫一聲:“這邊有聲音!”

三斤知道,他沒有時間再作糾纏。

“你的命不止三千黃金麼?”

“命我要,金子我也要!”

三斤不再廢話,寬背刀一時回鞘,肖左以爲機會將至,槍頭推的更深,何曾想三斤那剛推刀入鞘的右手瞬間已多出一柄窄細的刀柄,正是之前三斤藏於此巷中的斷刀之一。來不及收槍,那寒光已順着長槍趕至面前,肖左只好雙手棄槍,身體後撤,可一切已太晚,一個照面,那縷細光已將肖左喉結切碎……

銀槍落地之時,三斤已飛身離開,等到府兵趕來,他早以無蹤無跡。

一千府兵易躲,二三刺客難防。肖左一關剛過,還未走出兩條街,上房第十客和上房第七客,江湖人稱血鴛鴦,一對璧人已恭候多時。剛纔肖左一戰,雖未受傷,但短刀接長槍,終究是消耗了不少氣力。而眼前這對夫婦顯然要比上一位難纏得多。

既是鴛鴦,那自心有靈犀,一個使九節練骨鞭,剛柔並濟;一個使元輪刀,自成規矩。二者相配,可謂攻守皆備。

起始,二人配合,也算進退有章,三斤吃了小虧,之後,爲了躲避府兵,三斤將人引至又一陋巷。既是陋巷,勢必曲窄,“母鴛鴦”的九節練骨鞭被大打折扣。而三斤何其敏銳,他無視元輪刀的種種殺招,只是一直作“圍魏救趙”之式,屢屢化險爲夷。一刻將過,雙方均有負傷。可誰都明白,如今都是不死不休,絕無可退。此時一股府兵聞聲而至,不問所以,一概圍剿。那夫婦二人雖覺眼前之流不足爲懼,可他們也知,此些人之後,會又有人來。到時定是無休不至的局面。

三斤本無心戀戰。見二人已生退意,便轉身奔向另處。二人畢竟是二人,既然結侶,定與孤家寡人有別,彼此的命也會看得更重些。            

今夜,夔樓外街少了許多燈火。不難猜測,有些是避災禍,有些則是準備參與圍剿三斤這顆“大人頭”的要務。


09


聖手薛醫的燈光亮着。

雖然二人已認識多年,可還是需一枚狗頭金方纔敲開門,而且今天的藥價翻了十翻。但三斤覺得一點都不貴,甚至覺得翻倍越多,他越安心。畢竟如今半個城市的人都想要他的腦袋。

傷口已經包紮好。聖手收了十一枚金幣。正當三斤轉身離開,“嗖嗖嗖”三支袖箭忽然從這位聖手的袖中射出,兩隻被躲開,一支在三斤的頸上留下一道血跡。三斤抽刀將剛舉起還未落下的那隻袖子連同整個臂膀同時斬落。瞬間刀又歸鞘。

“醫者,醫有患,殺者,殺該殺。我是醫者,醫你患處,同時我是殺手,殺你理所……”

三斤,沒有多言,一隻胳膊是這位聖手爲自己行爲付出的代價,不多,不少,剛剛好!

距子時,也就是三斤最後的約定時間還有二刻,他終於將附近情況查看清楚。夔閣附近至少伏有二十位好手待他入甕,而其間最靠近主樓的東西南北四方正由閣內最頂尖的四位高手坐鎮。

他決定給自己選一條最快的路,也是最險的路,那便是正門,這條路設伏最少,但是難度極高。

他需要在極短的時間和這一路的人分出勝負,竟可能少的牽扯入其他暗藏者。

而這條路上擋在最前方的是一位素不相識的年輕人。清秀的臉,短瘦的身材,看不到傍身的武器,應該是走的暗器路數。

果然,當三斤距其不足三丈之時,那人動了,看不清動作,只見幾道寒光撲面而來,以三斤的實力,這幾道光雖然耀眼,卻構不成什麼實質性的危險,幾個側身便讓過了所有暗器。直到肩膀和臉頰被切出血線。暗中的那些觀看者才發現,終究還是都低估了這位年輕人。三斤也在當那幾星飛鏢劃過身側時方纔發現,每支流星飛鏢之後都牽着一縷極細的蛛絲,這蛛絲微不可查,卻堅韌光滑,若是猜的不錯,飛鏢去而復歸之時纔是真正的奪命時刻。

不及細想,三斤將剛從巷中取出的一柄窄身斷刃刀瞬間拔出,斬向看不到的夜空。可這次出手,讓他有些後悔,因爲那蛛絲不僅沒有被徹底斬斷,居然還有幾絲正藉着他向外斬的力將那飛出的流星鏢迅速的拽回,與此同時,又是幾星飛鏢瞬時奔來……暗器所勝無非在一個“奇”和一個“快”字上。就這兩點,眼前的年輕人都做的非常優秀。可他終究是找錯了對手,短刀雖然砍不盡那些蛛絲,但它足以纏住對方,從而消滅它的殺力。如此看,這些流星飛鏢的玄機暗算再無用處。

之後年輕人藉着自己輕盈的身法妄圖再取便宜,終是不得。三斤沒有殺他,只是取了他兩隻手指……

這條路上的第二人是一位中年,手提斬馬刀,身着輕甲,像是常走沙場的兵將。

“你終究還是殺了五爺?”

“你早就知道?”

“我曾是五爺的副官,不過現在已歸入八爺麾下。”

“那現在是?”

“於五爺,報救命之恩;於八爺,報知遇之恩!無論如何,終歸是殺你!”

中年人沒再廢話,兩個八字步就近了三斤的身,三斤不敢怠慢,順勢抽出闊背刀,以刃相迎。“當、當、當”三響之後,二人已拉開距離,雙方開始重新打量對方。

“刀法不錯,不愧是夔樓魁首!”

“你的也還行,該是塞北一代當過邊將吧。不然不會有這腕力!”

“好眼力,不過,這方是開始!”說着中年人又一個箭步近身。

“我怎麼覺得該結束了。”三斤嘴角動了一動。

一切發生於一瞬,看似偶然,卻是註定。

三斤的闊背刀上第一次留下豁口,而那中年人卻只剩了半口刀,半隻身子。

“你口裏的忠誠決定你成不了英雄!可惜!”

最後一個擋住他去路的是“夔閣五首”中最會用劍的雲山雨,人稱“幽然劍”。自如夔閣已有七年,名頭是最接近三斤的。一個用刀,一個用劍,兩個都是性情奇絕,誰都知道,此二人終有一戰。只是沒人聊到會是今日,就在夔閣門前。

“還有一刻,要不要給你半刻時間,修整下。我可不是貪便宜的人!再說,我的對決半刻足以!”雲山雨的話聽着客氣,實則是傲慢,他覺得自己的劍是天下最快的利器,而三斤的刀,任他再鋒利無比終抵不過一劍之快。

三斤沒有回話,他將一直系在腰間的猩紅口袋解了下來,放在地面。又將身上盡剩的短刀綁在右手,最後將一把聞名已久的闊背洪刃刀握於左手。

“來!”

一路走來,三斤氣力已不知損去幾成,身上的幾處傷口還在流血,如果放在一般人的人眼裏,他或許是一頭即將被屠的野獸;可在雲山雨看來,那些傷口或許只是證明這頭野獸正逐漸被激怒,而損失的力氣,或許已讓對方學會了更加狡猾的戰鬥方式。

所以,他纔不會真的覺得對方應該休息……

第一手“兩三點雨山前”。

看似輕描淡寫的起手式,卻孕育着千鈞之力,如果誰敢小看,那是自找苦吃。三斤亦不敢大意,面對如此怪、巧之力,他選擇用右手的短刀接招。一招將盡,一招又起。

第二手“七八個星天外”。

相較第一招的怪力,這一招勝在速度和數量,月光如撒,輕飄飄的劍輝如簇如織,看似是三寸寒芒,臨近身前卻染成了一片星光。三斤面對這一大片,只是提起闊背刀當中一斬,雖然破了式,但身上還是留了幾個窟窿。如此看來,雲山雨的劍法確實了得。

雖說佔了便宜,可雲山雨似乎並不滿意,甚至覺得三斤破的輕巧!不由分說,便是

第三手:“稻花慶豐年”

如果說方纔是“星芒”,當下便是“麥芒”,猶細猶密猶猝不及防。三斤眼前一片片白光,像是一湖秋水正波光盪漾。他想不出來破解之法,更沒有機會和時間去凝招破式,他只有一條路——以傷換傷!

他終是退了,雲山雨自廢己招,退了半步,以避開重傷。而三斤,藉着一刀之力,破門而入,跨進夔閣,雖然身上傷痕累累,但至少接下來,他會好過不少,畢竟,五殺令第一條便是“閣中禁殺鬥”!


10


雖說子夜,但閣內卻是燈光晃晃,當三斤破門而入的瞬間,所有持酒的、行令的、上菜的、拭兵器的都是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來。在衆人驚奇、歎服、敬佩的眼光中三斤一屁股坐下,並示意早已奔至身旁的上房小侍將門外的那顆人頭送至上三層。而其自己則點了壺桃花釀,靜待人來。

不到一刻,一身灰衣的閣主出現在三斤對面,親手將那捲短軸遞給三斤,

“我已經着了閣主印,現在你可以留着它,也可以燒了它,從此你再不欠此人。”

“你覺得我回不來?”三斤將短軸提至燭臺點燃,而後順手丟至身側的鐵桶中。

“我覺得你不該回來!”

“連你都護不住了?”他眉頭一皺,“或者說,你根本不願。”

“你殺的人和讓你殺人的人都不想讓你活着,而我,不過是這些的一個傀儡,我哪有什麼本事。”灰衣人自斟一杯。

“不過,我可以讓你再睡個好覺,明天正午前,誰都不會動你,過了正午,你便自求多福吧!”說完這句,他便起身離席,不再作停留。

一個剛走,一個已來。走是灰袍,來是白衣。

“剛纔你是僥倖。如若再來,我不會輸的。”幽然劍雲山雨此時已不請自來,落座眼前。

“跟一個將死之人搏命,贏面如何都大不了。”三斤漠然道。

“除了夔閣這幫嗜血之徒,我聽說半個城裏的府兵都在追殺你,真不知道你這單是有多大啊!”

“分文未賺!”

“那可虧大發了。”

三斤將自己身上所有的鬼頭金都掏出來。往桌前一推。

“雲兄,幫我照顧一個孩子,那孩子今年十二三,脖子裏有個黃白相間的項圈,圈上有文‘三月揚州吳柳盛,四季海棠江南春’。”

“難道你還真的覺得自己活不成了?”

“生無所謂,死無所畏!”

“晦氣,今天沒能取你性命,贖金是拿不到了,不過眼前的狗頭金我就勉強收下,至於能否找到那小鬼,就看造化了!”


三斤不置可否,又飲一壺酒。

生人已託付,下面便該考慮如何去殺該死之人了。


11


當所有人都以爲三斤會躲入夔閣閉門靜待天亮之時。而他本人卻已換了打扮從偏門出去,去尋另一位該死之人。

今夜城內府兵四散,仍在極力尋找神祕殺手的足跡,但那背後之人知道,這尋找註定是沒有結果的,但其有十足的意義,畢竟天亮後整個皇城都將知道,一位王爺被刺,而另一位王爺爲其報仇,星夜追兇。

三斤腳不着地的飛奔十里,身上的傷口又陸續崩裂。可其絲毫不察,因爲他的身體此時已飽含殺意。

當來到一座府前,他發現整條街道已被官兵填滿,這些府兵各個身披甲冑、明火執仗,像是隨時待戰沙場兵將。此處火光之盛猶如白晝,莫說一個大活人,便是一隻蚊蟲恐怕也難以不察。

三斤沒有選擇,人必須殺,越快越好。

既然決定,便不再猶豫,長刀出鞘,箭步向前……

當三斤站在八王爺面前時,他左手已顫抖不止,鮮血順着刀槽不斷向下,身後的那條來路已鋪滿血肉。不知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血,把整張臉遮蔽嚴實,再看不出半點清秀。

八王爺雖有準備,但仍掩飾不住其內心的慌張,右手匆忙提起的一柄秀龍寶劍在手心裏被攥了又攥,彷彿隨時都可能脫手而出,化龍飛天。

“你覺得你還能逃得了麼?”劍被斜着提了提道。

“誰說我要逃了。”三斤坦然道。

“我答應你,只要你不胡來,我可饒你一死。”八王爺的話看似上下有序,尊卑有別,可他的語氣再撐不住他的傲氣。

三斤置若罔聞的擡起左手……

“慢着,你若殺了我,你故友的獨子也必死。”說着,屏風後一位侍從正提着一個十來歲的小子慢慢走過來,小孩被捆的紮實,不得動彈,不能哭喊,侍從的另一隻手拿着一柄匕首,匕首的一端抵着孩子的項圈,往裏再多兩寸,孩子的喉管必被割穿。

三斤終於皺起了眉。

就在這時,一柄飛劍從一側的窗戶飛入,瞬間帶走了那持匕侍從的性命。同時響起一聲,

“收人錢財,不用客氣!”聞聲,正是此前與三斤交過手的雲山雨。

眼見所有仰仗毀於一旦,八王爺大驚失色,

“閣下是何人?爲何要自取滅亡?你若此時助我,我必千金相報!”

三斤沒有給他任何再開口的機會。手起刀落,只是這一刀並不如先前利落,刀口不僅粗碩,骨肉也未斷盡,屍體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着。

孩子哪見過這種場面,當時就暈死過去。

這時,那一襲白衣方纔走了進來。

“雲兄,故人之子,拜託了。”言畢,踉蹌了兩步,躬身抱拳。


12


天明,全城已戒嚴,除了一身甲冑的兵將,街上再難看到其他行人。大小酒樓門窗緊閉。

老廟裏,三斤將一壺桃花釀從頭澆落,似乎身上每一道傷口都是一張嘴,都想要品咂下這百里名釀。

“好酒配英雄,英雄配名駒。”這時,一人一馬走入破廟。

馬,是三斤前日牽入夔閣的良馬,人,是從未結識的路人。

“我不認識你,爲何要害人害己?”

若是尋常也就罷了,可在人心惶惶的今日,他居然敢於城內牽着這麼一匹高頭大馬,尋自己這麼一個九死之人,那必是害人害己之舉!

“九死猶有一生,我既敢來,就不畏死,更不會死。如果你願意,你也不必死。”

這句話,本該當笑話來聽,可三斤笑不出來。因爲他看到了一道刻有奇怪紋路的鐵牌。三斤從來不喜歡與官家打交道,可最近卻總是繞不開。

“你是禁軍?”三斤見過這類的紋路鐵令。

“不錯,我是在宮裏做事,不過算不上禁軍。今日前來,只是替一個人問你幾句話?”說着,這位官家四處看了看,接着順手將馬繮拴至廟內的一張供桌腳上。他倒不操心如此辦可靠與否!

“什麼人,什麼話?”

“同你殺的那二人一般,都是夔閣真正的主子,哦,不過他顯然要比那二人更像主子。”

“他讓我問問你想不想活命,若是想,便替他做一件事。若是不想……就當我沒來過!”

三斤勉強站了起來,走至馬前,將手伏在馬額,仔細的打量着它。像是在觀察一個老友,看他面對這手“特赦令”作何反應,是置之不理,轉身遁去,還是順水推舟,承接此情。

“這次又是要殺何人?”三斤開口道。

“夔閣閣主!”那人說的很慢,生怕他會錯了意,領錯了命似的。

三斤終於將視線從馬身上轉移到眼前這個素昧平生的官家子身上。

“這就是夔閣背後之人真正想要的?他就不擔心夔閣多年經營毀於一旦?”

“不敢妄測,不過,以這百里行今日的所做所爲來看,他確實當誅。”

三斤看着他,他也看着三斤,忽然他搖了搖頭,接着道:

“你確實欠他一個人情,若不是昨晚他那句且讓你留下的話,你是活不到日出的,更不可能有機會衝進八王府,斬殺官兵百名,並將籌算周密的八王爺刺死於家中。所以你欠了他。但是正因爲此,他該爲八王爺的死負責,他也該死。”

話還沒說完,他轉過身望向門外,接着道:

“當年,是我家主人救了他,主人知道他是個肩負深仇的人,正因此才覺得他能成事。所以,讓他執掌夔閣,也是我家主人的意思。可主人並沒有料到,百里行日夜所恨,時刻仇殺之人正是夔閣背後的掌事之人五王爺。”

“依你所說,你家主子纔是夔閣真正的主人,那五王爺又如何是掌事之人?”

“我家主子所統之事繁多,夔閣不過是萬中之一。而當時五王爺正是蛛網碟子的統領人,夔閣又是殺人抹事的最佳利器,所以平日裏真正給夔閣下竹籤的是五王爺。當然,八王爺也沒閒着,這不,爲了一個小小的夔閣,連命都不要了。”

他說的從容不迫,氣定神閒,幾位頂天的國戚,在他嘴裏,似乎也不過爾爾。

“你的主子就是你,你就是你的主子!”三斤斷然道。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下來?”

“除了活着,我還需要一個殺他的理由!”三斤道。

“確實有個理由,不過,不應該是我告訴你,而是要他親口告訴你!”

“一個要殺他的理由,他會親口告訴我?”

“是的,你只要帶着你託雲山雨保護着的那個孩子一塊兒去,他會說的。”


三斤沒有再問,而是陷入沉思。

那人又待了一刻,留下一句話後,便離開了老廟。

“你只有兩個時辰的時間!”


13


翻身上馬,走出破廟,已過了卯時,一路上官兵分列兩側,殺手暗中窺伺,彷彿整個城市都在注視着三斤。

再次回到夔閣,閣內已沒了善意,當然,這對一個殺手來說,本就是多餘的東西。

百里行在七層,正焚香更衣,像是已料到下一刻要發生的。他還是那麼鄭重、有序、剋制……

三斤似有意停留,多叫了一壺桃花釀,啖盡之後,方纔起身,拾階而上……

第九層,是一空場,無桌無椅、無門無窗,十四根硃紅的棟樑,是這裏唯一的裝飾。

放眼馳騁,山巒聳翠,雲浪堆積,高鳥如矢,紅日如珠,整個城市之勝景盡收眼底。

百里行終至,仍是灰衣灰袍皁鞋長髮。眼中電光匯聚,手中卻空空如也。

“你不帶兵器?”三斤有些遺憾。

“帶了又如何?”百里行,言語間,闊步走至三斤身側,放眼遠眺。

“你知道,我不會手下留情的。”三斤又道。

“你和他一樣,都不是無情之人。”百里行悠然道。

三斤,瞳孔微縮,

“你說的他是何人?”

“你知道是誰。當年你就和他殺過我一回,我又何懼再多死一次呢?”百里行轉身,盯向三斤那雙已爬滿血絲的眼睛。

三斤眼前忽然有云煙如幻,將十年前他和摯友馮鶴亭的種種經歷鋪陳開來。尤其是最後一次,馮鶴亭接到了生死契,目標是自己的老東家,夔閣的創建者張如河。

時局動盪,天不渡人,張如河被迫攜親眷嫡信逃離夔閣。這是馮鶴亭動手的最佳時機,可面對夔閣二十位上房好手的看護,想要殺掉閣主,堪比登天。但生死契已遞出,若不殺掉目標,他自己便將爲他人魚肉。

就在他出手之際,三斤也出手了,他的出現讓戰局瞬間改觀。自問出手原因,很簡單,他不想看自己唯一的摯友就此葬送……

雲煙消散,三斤眉頭緊鎖。似乎有太多疑問頓時橫生。

“這麼說你是張如河一系的?”

百里行,搖了搖頭,

“我,就是張如河!”

短短几字,萬鈞之勢,摧得三斤眼神更加凝聚。他正要出口詢問。對方已開口解釋:

“當年,你出手助了馮鶴亭,抵擋下夔閣諸多高手,讓他有機會接近我,取我性命。我當時已料定自己必死無疑,竟對想要殺我的人生出憐憫。告訴他,在取人頭之後,逃離此地,再莫要去見給他生死短軸之人。當見之日,必是他的死期。之後又將當世“妙手閻羅”給我的兩張生面皮相贈,望他改頭換面了此一生。

他聽完我言,竟然收刀歸鞘,將我帶至一旁,詢問了那生面皮的用法,便將一張麪皮丟下,轉身離開了。

之後,當我回去,你們都已離開,只剩下一堆屍首無人處理。我用了兩天的時間,方纔將大部分人就地安葬。之後的我,換了麪皮,一路北上,行至戈壁已再無氣力。想是命不該絕,彼時一對軍馬路過,將我救起,之後幾經輾轉,我又回到了這夔閣,當上了閣主。”

百里行,抑或說張如河,言辭井然,情緒平和,完全聽不出絲毫的仇恨與憤怒。

三斤低着眼簾沉默着。

“我知道你更關心的是馮鶴亭。自你走後,他又回來過兩次,一次是覆命,畢竟我的命還值些錢,除了生死契,對方許了五千黃金給他,可惜,我的腦袋可不是隨便誰都能代替的,他終是沒拿到那筆報酬;第二次,他是復仇,對方不僅沒有兌現諾言,還將他的妻兒扣下。要挾他,讓他去殺另一個當時出現在現場的殺手!”

“我?”

“不錯,既然你出手幫他,他們想來,你是知道實情的,這對僱兇殺人的高門來說,是一個極大的破綻!”

“當然,他不可能去殺你,所以,他只能鋌而走險……”

三斤,沉默了,他沒有再問馮鶴亭的生死。

良久之後,

“我的時間不多了,讓我殺你的人說,你會親口告訴我一個殺你的理由。”

“馮鶴亭是我殺的!”


日頭褪去橙紅,愈發明亮,雲浪漸逝,天高鳥盡。

“這是他讓我交給你的。”百里行伸出右手,將一布袋交予三斤。

三斤接過布袋的一瞬,看到百里行右掌間有一道紅色的掌紋,準確說,更像是一條刀疤……

布袋樸素,恰如其人。內有生面皮一張,該是百里行口中所言之物。另附字條一張:

“當年受命追殺閣主,既接生死之書,便知一去不歸。誰料受兄之臂助,得脫險境,苟活於今。此生結識兄臺,真吾之大幸!

然,生死有命,天機難算,今日之後,你我恐再無緣相見,故作書以別,望兄臺莫怪!”

三斤閱後,面色平靜,小心將口袋收好,而後將其一擲,拋下夔閣。最後慢慢的向後退了兩步。

“你和百里行的身材確實相當,你的儀容手段更是不遑多讓。如果不是最後這‘畫蛇添足’的一下。恐怕,我已如你所願。你知道那麪皮救不了我,因爲以我的性格,根本就不會用它。更不會因它更名換姓。”

“你這是什麼意思?”百里行雖然嘴上不認,但身體卻極其誠實的向後退開了一步。

三斤搖了搖頭。

“對我,你大可不必如此。你讓我去殺誰,我絕不會拒絕。何必要大費周章,將那短軸通過孩子交給八爺,又借他手去殺五爺。”

百里行不再解釋。

“難道,你覺得也我成了你的威脅、你的破綻?”三斤悽然。

百里行,終於將那生根麪皮扯了下來。

“你是如何發現的?”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爲我承下的一刀,那刀在你的右掌心,長有三寸,寬有一指,雖然不知你用什麼方法,已將其淡去不少,但它的位置和形狀,是無法改變的。”

百里行無奈的攥了攥拳頭,臉上卻堆滿笑意。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物是毫無破綻的,而我的破綻就是你,我總有一種預感,遲早有天我會死在你的刀下。”

“你沒有擔心過自己的兒子真的會被八爺所殺?”三斤似乎仍不相信自己曾經的摯友馮鶴亭,已經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冷血、貪婪、無情!

“如果你每天對着鏡子,告訴自己你是另外一個人,告訴自己,你的喜好、目標、優點、缺點也完全是另外一個人的。並且毫不懷疑的去執行。你會慢慢發現,終有一天,你將真的成了他!”言及此處,他的眼光更加晦澀。

“再說了,當日你所見要挾他的那個侍從,本就是我的人,看似是威脅,實則是保護。不過,和雲山雨比起來,是差了不少。這還要謝謝你,如今他似乎更加安全了!”

“這麼說,殺八爺、五爺也都是爲了讓你更像他,更像張如河?”。

如果說爲了模仿一個人,去學習他的舉止談吐、生活習慣、興趣愛好,甚至是思維方式,這些都可理解。但如果連自己的家人生活都已摒棄,將對方的仇恨愛憎一併肩負,那恐怕就不單單是“模仿”二字可以描述的了了。

“這是一部分原因,卻不盡然。當年遞給我生死契,讓我追殺張如河的人,正是五爺和八爺。他們爲了得到夔閣,爲了掌握夔閣裏的殺手,大費周章,不僅着人重金從張如河手裏買下了短軸,而且暗地裏將我的妻兒監禁,逼我簽下了生死契。所以這可不單單是張如河的賬,更是我的賬!”素來彬彬的他,情緒開始激動。

“再說了,什麼夔閣閣主,若不摘清了‘頭頂那些帽子’,閣主,不過是一有名無實的傀儡罷了。只有將那些背後所謂的大人物全都殺光,這閣主纔會貨真價實,直到那日方可高枕!”

三斤漠然的收起了刀,轉身離開。不殺,可不是因爲所謂故交,恰恰相反,眼前之人早已不再是曾經結識的馮鶴亭,如今的他,已徹底變成了醉心夔閣權勢的張如河。

可他,對再殺一次“張如河”,毫無興致!

可對方似乎並不想輕易讓他走。

“出去也是一死,不如跟我合力將那最後一座大山搬倒!”

三斤頭也不回道:“沒有興趣。”步入梯口,又嘆道:

“而且,我不覺得你我合力便可以搬倒它!”

“那你真的不要命了?”他咆哮着。

“生死有命,天機無算!”三斤悠然道。


14


三斤離開上三層,轉至下一樓,尋了一偏角,靠牆而坐。

透過窗戶,可見閣外披堅執銳的官兵越來越多,不過半個時辰,整個夔閣被圍的水泄不通。

距離與三斤約定的兩個時辰,不到一刻。

一襲白衣出現在桌面。

“你可真不省心,引來了這麼多人,當中居然還有禁軍。簡直比對付一個諸侯王還要有氣派。”來者正是昨夜截殺他的夔樓高手,幽然劍——雲山雨。

“恐怕這次,要遭殃的不止我一個!”三斤回道。

“哦?還有哪尊佛,比你還難伺候?”

正在這時,窗外傳來喊聲:

“夔閣中人聽着,夔閣閣主百里行夥同殺手三斤,趁夜襲擊王爺府,行刺王爺,大逆不道,理法難容。閣中人若有能將其二人緝拿,交予本府,論賞黃金兩千;若有包庇不出,助紂爲虐者,連坐;其餘人限一刻之內,迅速撤離,過後不予……”

一時間,閣內躁亂四起。

急切的詢問聲、慌張的腳步聲、錯落的碰撞聲和寂廖的嘆息聲共同匯作一條長河,在整座閣樓內上下衝撞,左右唐突……

“嘿,原來是百里行啊。”雲山雨恍然。

“這麼看,你似乎要好過不少,至少不是一個人去赴死了。”

三斤搖頭道:“若我獨死,便能瞭解這災禍,我倒是很樂意。”

又過一刻,閣內無關閒人已退盡。僅餘的幾十人,不是閣內的元老,便是亡命的刺客。無論哪一類,都沒指望出去後會比呆在這裏更好。


“如今的局面,唯有‘同生共死’二字!”夔閣閣主,百里行終於露面了。他左手持一罈桃花釀,右手握一柄青釭劍。依然是長髮灰袍,木簪皁鞋。

“昔日,各位皆是夔閣立本的棟樑;今時,亦是夔閣最後的仰仗;夔樓未來之興衰存亡更是要全賴各位之力了。我百里行掌閣近十年,未能爲夔閣擴淵增制半分,反而連累大家不得久安。在此謝罪了!”說着,引頸而啖,一罈桃花釀不用多時便已見底。

“閣主客氣了,若不是夔閣,我等狂徒早已橫死,哪得如今的自在。所以閣主放心,只要我們還有一個不死,就誓要護您和夔閣的周全。”一個寬臉盤,高個子的上房殺手洪聲道。

接着一連片的“誓死之詞”滔滔而至。

“各位的忠肝義膽,天地已然。但門外之人所求者,無非是在下的人頭。若能以鄙人一命換取夔閣的安寧,何樂不爲……”

角落裏,雲山雨和三斤已飲了兩壇。

“平日不覺的,今日方知,這位生死判官的口才當真了得。兩語三言,竟賺的如此多人爲其捨生。厲害,厲害!”

“確實,我也沒有料到,他便的如此徹底。”三斤也想不到,從前一向謹言少語的故知如今卻是何等的能言善語。

在大家極力維護和絕對的信任下,百里行終於將自己早已想好的計劃說了出來。那個計劃很簡單,用兩個字便可以說明,那即是“斬首”。

用最快的速度將那個下令的人斬殺,從而終止命令。

百里行堅信那個人就在夔樓附近,正躲在某處密切的關注着這裏所發生的一切。因爲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的體會到“殺伐”和“復仇”的快感!


計劃雖然已有了,但去執行的人卻還未定。因爲計劃需要的那個人,不僅要有一柄絕快的刀劍,在衆多的阻礙中從容前行,還要他能第一眼便識得那個要殺的人。

若放在尋常門第前,第一個要求,便是天塹。但對於以豢養殺手刺客爲生的夔閣來看,第一個反倒更容易些。

對於一個殺手,如果不知道目標是誰,那再好的功夫,再快的武器皆是枉然。

當大家都在竊竊之時,百里行爽快的給出了答案。那人便是:

“三斤”!

這時,所有人方纔轉身回顧,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一黑一白兩道身影。

三斤以爲自己放過了對方,此事便已揭過,以後各自相安。何曾想,對方卻不依不饒、一再糾纏。

眼下百里行所唱的這出,看似是建功立業、揚名立萬的絕佳機會,實則是“禍水東引、轉嫁仇恨”的不恥詭計。

既然如此,再無可忌。

對於閣主的“好意”,三斤沒有直接拒絕,只是他託幽然劍雲山雨爲他先辦一件事。這事,必須要當事人答應,不過,好像對方在未說此事之前就已同意。

“閣主,方纔您所說的,可是字字爲真?”雲山雨問道。

百里行眉頭微皺,並未急着回答。

“雲兄可直言。”

“方纔聽閣主一番陳詞,慷慨激烈、大義凌然。您說爲了夔閣,可肝腦塗地、捨生取義。我等聽聞,無不感激涕淚。眼下如果真的有這樣的機會,您是否也真的願意爲之犧牲?”

雲山雨的一番話,如晴日忽來的驟雨,讓百里行不知該躲還是該行。

“既出口,必以信,只是,不知雲兄所說的機會到底是什麼?”

就在百里行和大家都等待雲山雨作答之際,一個人動了,那人霍然起身,一把將身前現裁的破布提起,飛身奔向窗口。

大家被那人一串奇怪的動作所吸引,目光全部交集於彼身。正在這時,另一個人也動了,一襲白衣追着一柄青光白刃,奔向夔閣閣主百里行……

莫不說如此突然,便是放在素日,如今的閣主似乎也不是雲山雨的對手。

就這樣,鮮活的一顆頭顱,被雲山雨一劍掇取,接着,隨劍刃一挑,凌空翻了幾個跟頭,最終落入那個先前就已在窗口張開的破布之中。

如此周密連貫的配合,竟然使得如此行雲流水、出神入化。恐怕這世間也唯有這二人了。

當頭顱在空中翻滾所濺射噴灑出的鮮血淋至各位看客身上、臉上的那一剎,終於有人醒了。大聲驚呼:

“百里行被殺了,不,是閣主,閣主被殺了……”

接下來更多的驚呼和不解充斥着閣樓。當大家再回過身尋找那掇取人頭的白衣和接收人頭的黑衣時。發現二人早已不知所蹤。

半個時辰後,夔樓之圍終解。


15


五年後,某城外一茶歇。

四五張乾淨桌子,七八條楊木板凳,坐了十來個茶客。

除了同一桌的兩個客人,其他人皆是將目光朝向一處。那裏正坐着一位老叟,鶴髮童顏,精神矍鑠,驚堂木輕,開口既是懸河……

“話說夔閣,又名“殺人樓”,跨地十五畝,越空七十丈,檐分九層,繞廊十回。內有京都第一食府之庖廚,又駐傾城佳媛數位,酒是供十里堡桃花陳釀,弦是俸天字號陽白二老。三十上房,五十下榻,皆有侍者,傳言遞物……

自張如河和百里行二人之後,新任閣主於四年前上任,正是‘急若流星,翩若輕雨’的幽然劍客——雲山雨。

此人不僅武功卓絕,天下無敵,其長相更是潘安再世,無與倫比。經他掌管,夔閣不僅是規制縷擴、人丁興旺,其所設業務更是廣泛……”

正在這時,一個年輕人忽然搶道:

“喂,老頭兒,搞錯了吧,雲山雨什麼時候是天下無敵了,最厲害的還是三斤,他纔是天下無敵!”

老頭急曰:“三斤確是刀法精湛,功力深厚,可五年前那場變故之後,再無蹤訊,恐是遭逢不測抑或退隱山林,總之已不再屬江湖之論。”

年輕人仍是不依不饒:“什麼叫遭逢不測、退隱山林?老頭你若再爲老不尊、信口開河,我現在就要讓你遭逢不測!”

此言既出,爭議紛紛,儼然有滋事之兆。茶歇老闆慌忙賠罪,不僅叫停評書先生,勸離此處,更是咬牙免去了這一衆的茶水點心錢。此事方罷。

當然,這一衆客人中並不是每個都需要免除的。

其中一桌,桌上既無茶又無點心,那自然是不需要免的。

只見桌前,一襲白衣正對着一身黑袍,一個不語,一個輕笑。

“你可想好了?”

“雖說都是虛名,但比起“天下第一”四個字,夔閣閣主於我更是無用。”

“既然如此,時間我定,地點你定。”

“好,那就夔樓九層!”


“好,八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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