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貪婪，我們自私，我們所懷有最大的善良正是面對死亡
——杜三
01 生活
生活像一盤圍棋，隨着時間，落子漸多，眼看着偌大的一張棋盤被慢慢填滿。從最開始的“前景無限”，一步步淪爲“只能如此”的窘迫境地。
自從賈自由與吳秀池結婚的那一刻，他便註定往後餘生再無法踏出生活的爛泥。
“你在哪？哦！記得回來取快遞，三件大衣，兩雙鞋；對了，你在外面吃吧，家裏沒飯；路上快點，別磨蹭，實在不行，把飯打包吧，孩子還等你講故事呢！哎……哎，別掛，飯不要加辣椒，我可能會嚐嚐…嘟…嘟……”
這是賈自由收到的日常“慰問”，“慰問”時間通常在晚上八點至八點半，“慰問”內容，大同小異。
今天還算不錯，至少，沒有問工作的事。
當吳秀池追完最中意的泡沫劇後，關機熄燈，已是零點五分，孩子在隔壁已睡了一個半小時。
賈自由側臥在牀的一邊，扶着手機不斷的刷着公衆號，最近他越來越覺得之前關注的那些內容，太嚴肅、太上進、太“難以下嚥”了。
他想要再輕鬆一點，再頹廢一點，再“不誤正業”一點。只有這樣，時間對他來說纔沒那麼冷酷。
那些無聊至極的冷笑話，尷尬無比的土味舞姿，是他曾經多麼鄙視的，如今竟然會被其吸引，甚至能從中獲得莫名其妙的治癒感。
孩子一如既往的愛哭，可能是夏天到了，她更不容易睡熟，一夜竟哭了三回，一次比一次難纏，賈自由被吵醒兩次，因爲第二次之後，他便再未睡去。一人去陽臺將脖子伸出窗外，點起了一支菸。
城市的樓越來越密集，等一陣晚風不比看到一顆星星更容易。對面的窗戶忽然亮燈，可能是剛纔自己的孩子哭得太兇了吧，也或者，他本來就起的這麼早，只是自己此前沒注意！
他應該是單身吧！
02 信任
信任，從來都是寶貴的，你可以珍視它，但最好不要吝嗇……
“喂，程易，我是冷虎，我這臨時被安排了點事兒，要先去趟上海，四天後我會從上海直接飛麗江。信兒就拜託你了，你們晚上提前聯繫下，到時在火車站回合。先去昆明，之後從昆明轉麗江，票和行程我都安排好了，信兒都清楚！就這樣，有什麼問題打電話。”
程易掛了電話，並沒有急着收拾行李，雖說之前三個人約定好了，今夜出發，一起坐火車遊雲南。可距離火車發車僅剩三個小時，冷虎卻忽然說他今天去不成了，而他的女朋友信兒卻要按計劃隨程易一起遊雲南。孤男寡女要共處四日……
要知道，冷虎並不是一個輕易信任別人的人。
按計劃，三天後程易和信兒就應該入住到冷虎在麗江預訂好的客棧。可冷虎在夜裏給那客棧打電話詢問情況，對方卻稱未入住。他再給程易和信兒電話，兩人都已關機。
疑心，像顆種子，不需要很大，只要播入沃土，待到時機，就會破土而出，輕而易舉的將所有理智擊潰！那沃土就是你此時最關注的事情。
冷虎已等不到明天，他連夜訂了機票，像瘋了一樣，殺去麗江。
凌晨五點，麗江小小的飛機候機廳裏三個人，相對而立。
“冷虎，你，你到的這麼早？”程易有些緊張。
“也許已經來晚了！”冷虎盯着對方。
“不，來的正是時候！”信兒，笑着道。
程易想解釋，信兒卻沒給他機會，而冷虎，搖了搖頭，又反身走向了登機口……
“爲什麼不解釋？”程易有些不悅。
“說我們這些天根本哪裏都沒去，只是在家裏呆着，最後先他一步飛到這裏？還是說，我們一切按他的安排進行，只是中間出現了變故？”信兒反問，
“都行啊！”程易執着道。
“沒用的，不論如何解釋，他都不會留下。前一種解釋，他會覺得我們在小看他；而後一種解釋，他認爲我們在狡辯！”
也許，對於你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人，永遠不需要他解釋！
03 體面
如果記憶可以覆蓋，我希望和你就此永別！
老楊已經七十七了，歲月給予他的遠比從他身上盜走的更多。
此時的他，又坐在門前的石墩，不厭其煩的反覆觀看着一段用手機拍攝的錄像……
五十年前
“你好，楊明禮同志：
見字如面，你送給我的紗巾收到了，橘紅色的，我很喜歡，在這個滿世界非紅即綠的年代，它很容易引人注目。請不要誤會，我並不認爲自己是一個默守陳規的人，所以它很適合我，這一點，你最好記住，也趁早做好覺悟！
我們兵團的工作開展的並不順利，不過這不僅不會讓我們的信心受挫，它反而激起了我們同志更大的熱情。我相信，今天我所經歷的，必將成爲我光輝人生中重要的一筆。所以請不要爲我擔心。
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建立聯繫，也是我第一次正式給男同志寫信。父親來信說你是一個值得託付的好青年，這一點我暫無法判斷，但就調禮物的眼光，我是滿意的。
秋天的時候我會有一次假期，希望那時能見到你，以便親自去驗證父親的評價。如果你並非如父親所言的那般好，我也保證不會讓你太難堪，同時，也會奉上一份讓你滿意的禮品，以表謝意。所以你也無需太過擔憂，除非你自慚形穢，爽約不至！
在我們還沒有正式確立關係之前，請叫我方華同志。
此致
1969年立夏”
二十年前
“老楊：
感謝你讓我用寫作重新找回活着的希望。我如今到了我女兒的城市。她這裏什麼都好，就是天兒比我們那冷，估計帶的那些裙子是穿不了了。小寶在外面玩的起勁，他長高了不少，都快認不出來了。對了，老楊，聽說你病了，要記得吃藥，不要逞英雄，還有，草藥多煎一會兒，不要犯懶。少在外邊吃，買菜時，蔬菜要去小王那攤子買，新鮮；豬肉要去老李那，實惠。他們那裏我都打過招呼了。還有一件事，記得開會的時候，穿藍色的西服，那顏色適合你！
此致
1999年春天”
一週前
方華穿了一身黑色的旗袍，斜坐在一張白色的牀上，背景是堆放着幾盒瓜果的醫用箱櫃。
面對着手機鏡頭：
“老楊，不，應該叫楊明禮同志，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麼？那時我穿着一身駝色風衣，戴着你送的橘紅色紗巾，小卷發，挎着一隻黑色的小提包……那時我才二十歲，一生中最好的年華。而你穿了一身軍綠色的工裝，一副方眼鏡，借來的一雙軍皮鞋，一點都不跟腳，爲了少走幾步路，我們一個下午都待在公園的小湖邊兒……
後來，我們沒能走到一起，這不是你我的過錯，或者，它本事就不是一件錯事。幸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你，光明正大，一絲不苟，而我，也還是我，倔強自我、‘當仁不讓’。想一想，那時的我們，有夢想 ，有追求，有做不完的工作和走不完的路。
等到我先生忽然離世，我又還會了自由身，卻忽然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了，沒有的方向、目標、也沒有了奮鬥的激情，日子沒了想往和盼頭，生活一下子變的虛幻起來。幸虧有你，讓我重拾了年輕時的愛好，那段時間，真的寫了不少東西，不論好壞，我都很滿足。
這麼多年了，我從來沒有勇氣去判斷和麪對我們間的關係，嚴格保持的距離讓我感到安全，謝謝你的寬宏，及至此時，我仍覺得：認識你，是上帝在我生命中最好的安排！
我是一個要樣子的人，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我不能也不想，讓你看到我頹然的形象。
這段視頻，算是我給你寫的最後一封信件吧，保重，老楊！
請記得我年輕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