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手臂

“你永遠不知道爲了所謂的“追求”將付出何種代價!”


引子


地球,2910年。


人造人和改裝人已經是世界的主角,他們不僅有完美的軀體和漫長的壽命,更掌握着這世間絕大部分的財富和權利!


如果你沒有一隻機械臂或者一顆鈦氪眼,恐怕你將無法跨入“上城”任何一家酒吧,更別想結識什麼貴人,搭訕某個美女了……


當然,這並不意味着那些“全肉”(完全的自然人)一無是處。至少,他們自己從不這麼認爲!


01


八街是上城最熱鬧的街道,沒有之一。


白天,這裏是最火的機械配件交易市場,時下最新潮的改裝方案以及最尖端的科技設備都會在這裏亮相;


晚上,這裏又成了最讓人魂牽夢繞的地方,不論名門望戶,還是三教九流,都會在這條街上的某個酒吧喝上一杯……


“NO.9”就是這條街上最老的酒吧之一。當然,也是最受歡迎的一個,不僅是因爲它的酒水價格公道童叟不欺,更是因爲它的老闆,一個極具傳奇色彩的機械師。聽說,經過他手打造和調校過的人體元件,沒有一個不說“絕”的!


可就這麼一個技術高超,聲望在外的人,卻從來是一副邋遢稀鬆、不修邊幅的樣子,不僅是本尊,就連他的酒吧,也一個德行。


昏黃的噴氣燈罩,從來就沒被擦拭過,油污和灰塵經年累月已成了其不可剝離的一部分,十幾米的木質吧檯早已漆色斑駁,即便是再具慧眼的偵探,也無法分辨其本來的顏色。深灰的水泥地面,倒是舊的極具味道,可幾個不大不小的坑窪,總會讓初來的小姐罵一句“無良!”


是啊,這都什麼年代了,木頭和水泥都快成爲標本了,而這裏卻依然將這種過時的材料奉若珍寶,至今,不拆不換。


即便如此,他的生意卻從不走低,尤其最近趕上“睿修生物機械腕9.0”的發佈,不論日夜,這裏都是人滿爲患……


02


酒吧一層,最裏的牆角窩着一口老舊的立式長鍾,它有氣無力的敲了11下。偌大的酒吧,擁擠的人潮中,只有一箇中年人注意到了它。因爲那人無意酒吧裏喧囂的音樂,也無意身邊人張口閉口大論“機械神經元”如何高貴的腔調。但是,他還是很有禮貌的報以微笑,並且花了他最後的五分鐘,給對方將了一則“舊聞”!


“張兄,我們認識有近十年了,我知道你的熱心,我相信如果你遇到合適的機械元件你也保管會留給我的,”


這位張兄聞言,更是昂首挺胸一副“儘管放心”的做派!事實上,他也確實能做得到,這些年來,二人雖然只有酒肉過往,但他卻將眼前的中年人當做了真朋友,要不然也不會一再的給他推薦上好的改造方案。他是真的希望幫上對方一把,讓他也能儘快跟上大夥兒的腳步,跟上時代的腳步!


“你說的很對,這個世界上大多數有權勢有財力的人都是人造人或者改造人了。幾乎每一個‘全肉’也都在絞盡腦汁設法褪去肉身,換上機械。因爲健康和長壽是人類慾念最底層的聲音。


但這所有現象加起來也頂多解釋了全部事實的99%,仍然有1%的事實不容這麼解釋。而就在這1%中,又存在着無數種可能,其中一種,我就見識過……”


中年人盯着酒杯中橙黃的酒漿,彷彿那故事就藏在這酒水間。而那位“張兄”,正仰起頭,蹙着眉,緊盯着中年人的側臉,生怕漏過了什麼細節。


對,嚴謹、認真,這是他一貫的作風,要不然也不會成爲一位被大家信賴的機械師。


“他是一位單親父親,早年就接受過機械改造,而且是除了大腦的全負荷式改造,天知道,他當時究竟花了多少錢完成的改造,總之,他成爲了那座城市第一個擁有‘極限壽數’的人(壽命會突破1000年),完美的身體,無限的智能,近乎‘神明’!


就在他完成改造後的第二年,他唯一的女兒搬出了他的居所,原因很簡單,他想讓自己的女兒同他一樣,擁有‘極限壽數’,而年僅15歲的女兒拒絕了他。


他很生氣,並沒有挽留她,甚至沒有給她一分錢,。就這樣,女孩兒孤身離開父親,跌跌撞撞在世間生活了二十年。這期間,父親找過女兒,可對方仍然‘執迷不悟’,甚至說自己的父親早已死去!


直到一天,一個陌生的男子找到父親,說他的女兒得了腦癌,將不久於人世。問他願不願意再看她一眼。父親並不懷疑,因爲在對方說話的瞬間,他的大腦中已瀏覽了關於眼前這個男子的全部資料,資料表明:五年前,對方就成爲了自己女兒的合法丈夫。


‘又是一個全肉,軟弱、無能、蛆蟲……’


父親的嘴脣不斷吐露着憤怒和抱怨,直到他看到躺在病牀緊閉雙目的女兒。他再說不出一句。


此時,他想流淚,哪怕這有背‘神明’的作爲,可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淚腺,因爲那是‘錯誤’、‘無用’的器官;


他想伸手摸一摸女兒的臉,可那雙與真手無異的雙手竟然感受不到女兒絲毫的溫度,因爲它被製造時就設定爲‘冰火不侵’,更何況這微末的冷暖;


還有他的聲音,無數聲的呼喊竟然抵不過身邊那臭小子的一聲輕喚,究其原因,竟是他的聲音調校太過完美,沒有了人類絲毫的情感起伏。


那天,父親讀了女兒留給她的書信,上面解釋了她爲什麼不接受機械改造。

那是母親生前的一句話:


‘我愛上你的父親,是因爲他的一個擁抱!’


於是,父親決定,在女兒尚有一息之前,他要將自己的身體‘還原’,成爲一個有能力再次給予女兒擁抱的人。進過幾名頂尖機械師和生命科學家的研討,得出一個並不理想的結論:


在有限的時間內,他只能還原一條手臂,同時喪失一半的大腦神經元。


這意味着,他不僅會從‘神明’跌落爲‘凡人’,更是從一個健康人淪爲了一個殘疾人。當然,這一切還要基於他能在短時間內,找到一個願意獻出自己手臂的健康人。


於是,他找到了一直守在女兒身邊的那個男子。這一次沒有抱怨和謾罵,多了誠懇和渴望。


爲了她,他們都無怨無悔,哪怕是一個失去壽數,一個失去手臂!


可惜,女兒終究沒有體會到那一隻手的溫柔,在手臂植入的手術過程中,女兒就已經被宣佈腦死亡了……”


他的故事講完了,酒杯也見底了,他沒有給對方提問的機會,起身離開吧檯,擠入人羣,擠向門外。


03


“你認識他多久了?”一個厚重老成是聲音忽然在那位還未走出故事的中年人耳邊響起。


“你也認識他?”他方纔想起手中的酒杯,提起一飲而盡。


“見過,不過我和他提起的那位父親倒是更熟一些。”說着,他已坐在那位離去之人的位子。而後向吧檯裏的小哥做了一個熟稔的手勢,對方很快會意,將一大杯黑啤端至眼前。


“看來今晚他的酒,用不着我請了!”憑着這一身好不講究的打扮他便輕易認出了對方。


除了老闆,恐怕不會有第二個人穿成這樣還能進得了這酒吧。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一口黑啤剛送進嘴脣,泡沫還在鬍子上起伏。


“將近十年?他比我記得清楚!”這位張兄說到此處,心裏竟然有些溫暖。


“歐,那年‘睿修集團’應該還沒成立!”又是一口黑啤,不過,這一次喉頭滾動的時間分外長,等酒杯砸在桌面上時,酒水已去了十分之七。


“恩,好像是,我記得隔年冬天才發佈了‘睿修手指1.0’。哎,不過,你問這些幹嘛?”酒精作祟,他的頭腦此刻有些模糊,不過,總有幾個大事件能將那些輕飄飄的時間節點定在記憶深處。


“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屬於那1%的人。”


“該死的!那還用說,要不然,我這十多年的苦口婆心早起作用了,也不至於他仍是個只有一條機械臂的‘殘疾人’!”他很憤怒,不僅是因爲朋友的“愚蠢”,還有自己勸而不得的無能。


“也許他真的變了!”大鬍子老闆搖了搖頭,繼而長吁一口氣,自言自語道。


“什麼變了,他?纔不會,就如戈壁上的一塊頑石,再毒辣的日頭也拿他毫無辦法!”被喚一聲“李兄”,那是有道理的,他無比堅信,自己比這位老闆更瞭解他的朋友,那可是一個非常固執,冥頑不靈的傢伙!


這位邋遢的老闆終於笑了,這笑中是無奈,是失落,是毫不值得,是終無所謂!


“那就對了,他是不會變的!”


“他從來都不是那1%的人!”


04


擁有一隻機械臂的中年人再沒有來過“NO.9”。


那位“李兄”很失望,他千辛萬苦的找來一套他認爲最合適對方的改造方案,卻始終沒有機會推薦給對方。


倒是“NO.9”的老闆,在“睿修集團”的總部大樓裏拜訪了那位中年人。這距離他們上次正式交談已經過去了15年。


“你從來都不是一個全肉主義!”他還是渾身上下不修邊幅,還是聲如洪鐘,出言迅速。


“是的,從來都不是!”中年人平靜道。


“那你爲什麼要欺騙他和他的女兒?單單是爲錢?”他眼中沒有鄙夷,沒有憤怒,沒有任何多餘的情感,他只是在爲自己多年前逝世的好友問一個原因。


“機械的弊端,正如它的優點一樣,太過突出,始終少了人類該有的溫度;而人類本身的那副軀體太過羸弱,永無法和機械匹配。上限已經被鎖死!”


“所以你就一直在研究生物元件,試圖取代純粹的物理機械!”作爲NO.9老闆,一位世界頂尖的機械師,又如何不懂人體科技的去向。


“不錯,這是溫和的,也是最優的解決方案,在認識她之前,我就參閱過我父親關於人體生物工程的筆記。我堅信,我會比他走的更遠!”


“她的腦癌和你也有關係?”這恐怕是老闆和他朋友生前最想問的一個問題。


中年人終於遲疑了,他的目光像是隻陷入沼澤的狐狸,在透明的落地玻璃上越陷越深,越深越無力,再聰明的藉口對這個問題,都無力衝抵。


良久,


“是的,她是第一個願意爲我的研究獻身的人!”他的痛苦終於在臉上顯露了痕跡,儘管細微,但看上去,卻足夠苦澀。


“什麼,她知道你所作的事情?”問題的答案似乎出人意料,他也無法再保持平靜。

作爲朋友,在整個故事中,最容易忽視的一環便是他的女兒,可如今看來,他們都錯了!


“是的,她知道一切!

她知道,我爲了什麼而努力,

她知道,實驗失敗的後果,

她知道,父親最終會挺身而出,

她知道,我有辦法得到那筆財富

她知道……

我會成功!


可她不知道,

爲了這一切,我失去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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