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到你

(一)屋漏偏逢連夜雨。

琳琳姐是我的同事,也是個苦命的女人。

剛進單位的時候,就有熱心的同事,湊近我的耳朵,輕聲的提醒我,儘量不要在琳琳面前提起孩子。

“她沒有孩子?”我一驚,順口問了出來。這事以前碰到過,和一個不熟的朋友出去,寒暄中問及對方孩子有多大,結果人家說沒孩子,打算丁克。弄得我很是尷尬。

“那倒不是,他有兩個兒子,但很不幸,都有點問題。”同事輕輕的說道。

“什麼問題,很嚴重嗎?”

“呃。。聽說是腦癱。”同事想了想,還是回答了我。

啊,我有點被嚇到了,這女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來琳琳姐和老公是大學同學,相知相戀,畢業後順理成章的結了婚,婚後甜蜜生活向他們迎面而來,但兒子出生卻打破了這份美好。

兒子快一歲了,還不會爬,不會叫。夫妻發現不對勁,趕緊帶孩子去醫院檢查,結果醫生說腦癱。猶如晴天霹靂般把他們嚇蒙了,也許是誤診呢,他們抱着僥倖的心理,於是上海北京各個大醫院的跑,結果驚人的一致。

醫生直言:放棄吧。但他們不甘心,又去找偏方,只要聽說能治的,不放棄一線希望。幾年後積蓄花光了,全國跑遍了,也沒有一絲的改善。

人生最可怕的就是,錢花了,人沒治好,希望破滅了。

看了這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兒子,夫妻陷入了沉思,等自己百年後,誰來照顧這個孩子,於是他們有一個大膽的決定:再生一個。

滿懷希望的迎來了二胎,結果生下來依舊是腦癱,夫妻崩潰了。

婆婆就在一邊破口大罵:我們怎麼這麼倒黴,娶了這樣子的女人回家?真不知道她上輩子做了什麼孽,纔會生出倆蠢兒子,自己作孽也就算了,還連累我的兒子,家都要被毀了。”

老公在旁邊一聲不吭,似乎默認了琳琳的“罪行”。

對兩個兒子的照顧,搭上了所有的時間和精力,花前月下、詩和遠方成了遙不可及的美好,生命中的耐心和寬容被消磨殆盡,還要被人如此惡毒的咒罵,琳琳心中如亂萬箭穿心般的疼痛,老公的態度,早已說明了一切。

婚姻到這個地步,已然沒了繼續的必要。琳琳夫妻最後協議離婚,一人帶走一個兒子。

孩子永遠是母親的心頭肉。所以大家心有靈犀,在琳琳姐面前,不提起孩子,怕觸及到她的傷心地。

怪不得我平時看見琳琳姐的時候,一副不苟言笑,面無表情的樣子,以爲她是性格高冷。原來生活給他開了這麼大一個玩笑,經歷過這些,誰還笑得出來呢?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沒想到她的人生這麼悲慘,真是難爲了一個女人,我暗暗思忖。


(二)忽如一夜春風來

經過幾年的休整,琳琳姐漸漸打開了心扉,臉上的陰霾慢慢褪去,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同事們也替她開心。

有天上班,同事小梅神祕兮兮的跟大家說:“我昨天看見琳琳姐上了一輛車。一個男人的車。”

“你沒看錯,不是滴滴?”我們質疑的問道。

“肯定不是,那車雖不是豪車,但也不像是長期載客的車。”私家車和載客車,有着本質的區別,載客車乾淨商業化,但私家車更溫馨隨性。

“那男的怎麼樣?像不像個好人?”倒不是我們有多八卦,只是覺得琳琳姐單身了那麼多年,是該找個人好好照顧她了。

“我只是遠遠的瞥見了一眼,沒看清。”

“希望是個好男人,能好好的照顧他們母子,這女人太苦了。”

大家着實心疼琳琳姐,苦了大半輩子,希望她的下半輩子歲月能對她溫柔些,雖說大家是同事,但共事多年後,彼此早成爲親人。

沒多久,就會被我們猜測的神祕男人出現在了我們的辦公室。

我們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他大概三十六七歲,個頭不高,粗糙的雙手,黝黑的皮膚,穿着普通,甚至還不夠乾淨。看着並非文化人,缺少斯文之意,多了粗鄙之相。

他來我們辦公室,有時是等琳琳姐下班,有時是將做好的午飯送來,有時是路過進來探望琳琳姐,偶爾帶上幾杯奶茶,分給辦公室的我們。看見我們,總是靦腆地笑笑,也不多話。

雖然琳琳姐有個不算健康的兒子,但好歹她也是國企的白領,年薪6位數,房子120平。雖然人生經歷過風雨,生活苛待與她,但皮膚白皙,身材勻稱,說實話我們一直認爲,那男的配不上琳琳姐。

更令我們意外的是,他是一個賣魚的,沒有房子,唯一的資產是一輛代步車,兼着拉貨。

我們不看好他們,覺得琳琳姐瘋了,更讓我們擔心的是,怕琳琳姐上當受騙。

這個男人那看中琳琳姐什麼呢?難不成看中的是比他大七八歲的半老徐娘,看中的是她需要照顧一輩子兒子?

顯然不是。

那麼就是看中她的房子,看中她的年薪,她的積蓄了!

這個年紀的男人還沒房,這輩子估計也難了,肯定其中有問題,或是賺錢能力,或是不良嗜好。如果各方面都優秀,大可找個20多、30的姑娘,現在這社會不缺的就是大齡剩女。

而琳琳姐,雖然年長我們好幾歲,但從小家庭保護很好,心地善良,爲人單純,而前夫又是他的初戀,在戀愛方面,經驗不足。考慮到這些,我們不想也不忍心看着她重蹈覆轍。

我和梅子還有辦公室其他同事商量後,決定提醒琳琳姐,說出我們的顧慮。

結結巴巴地表明意思後,琳琳姐溫柔的笑了笑,婉拒了我們的好意:“謝謝你們,既然你們是爲我好,但他這人確實不錯,我心裏有數。”

但再次令我們意想不到的是,沒多久琳琳姐和這男人結婚了,更意外的是,她辭職了。


(三)問世間情爲何物

知道琳琳離職的那一刻,我們都驚呆了,紛紛替她感到惋惜。她終究沒有敵過所謂的愛情,被一個賣魚的男人,俘獲了芳心。但是總不至於辭職啊,我們捶胸頓足,眼見得有人跳進火坑,卻無力迴天,這女人真是太傻了。

國企的工資不算很高,但較其他公司,收入還是有優勢,工作輕鬆,沒有風吹,沒有日曬,不需雨淋,過幾年就退休了,還可以領到高額的退休金。

國企的員工基本無一技之長,在外面又如何找到與目前薪資舒適度相匹配的工作,習慣了現有工作的琳琳,又如何經得起外面的狂風暴雨,寒風凜冽。

所謂的愛情,就是這麼讓人盲目與衝動,我們覺得琳琳姐真的瘋了,一個40多歲的女人還這麼感性,太不理智了,我們恨鐵不成鋼,我真希望我們想錯了,願她以後一切安好。

事實又一次打了我們的臉。小梅去菜場買菜,在挑揀白菜的間隙,發現在水產區有一個熟悉的聲影,是琳琳姐?

小梅不敢上前,更不敢靠近,低頭快速挑完菜,付了錢。她後退了幾步,躲在另一個確保對方看不到她的攤位前,遠遠的望着她,沒錯,是她,真的琳琳姐。

隨意挽起了長頭髮,有些花白,掉下了幾綹,掛在臉前,沒時間去理會他。因爲手裏抓着一條魚,熟練的刀起刀落,三下五除二的把魚拍暈後颳了魚鱗,開膛破肚,挖乾淨內臟,水裏一衝,塞進黑色塑料袋遞給客戶。

一手交錢,一手交魚,收進的錢放在身上圍裙前的衣兜。又掏出幾張零票,熟練的找給了對方。又開始接待下一個客戶。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可以肯定的是,她幹這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已褪去了新人的稚嫩和羞澀,整套動作的流利程度,起碼有半年的功夫了。

小梅看着傻了,琳琳姐一身賣魚人特有的防水圍裙,一雙高幫雨靴,一副長至臂彎的防水手套,典型的賣魚人打扮。短短半年,在她身上已經看不出當年清爽柔弱的白領形象,取而代之的是粗糙強壯的婦女。

小梅沒敢打擾他,故意避開讓我出去,說是怕尷尬,其實他也說不清到底是怕誰尷尬。

有時候就是這樣矛盾,見別人過的不好,打個招呼吧,也許對方並不想熟人知道他的處境,會誤以爲別人看他笑話;不打招呼吧,對方還以爲自己落魄了,熟人都不待見他了。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打擾,因爲一旦碰見,還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合適。

(四)山有木兮木有枝

是日,驕陽。

越擔心什麼,越來什麼。

我一個人逛商場時,無意間瞥見了琳琳姐,他顯然也已經瞧見了我,徑直朝我走來,裝作沒看見也是不可能了,只好打了個招呼。她似乎心情不錯,臉色紅潤,提議去喝一杯。

當然不是去喝酒,而是去商場對面的奶茶店,我要了一杯奶茶三兄弟,他點了一杯柚子茶。

“姐,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吧?”我假裝不知道他的事。

“不錯,雖然有點累,但還挺開心的。”琳琳姐也爽朗回答我。我能感受到她心情的愉悅,以前在單位上班時總覺得他整個人壓抑的慌,心情鬱結。

“你的手……”我看他手指紅腫着你的心思,變成了粗獷,凍瘡褪去殘留的印記,依稀可見。

“變醜了是不是?”琳琳姐開玩笑的說:“我跟老公一起買水產,不管冬天還是夏天,都要伸手去水裏撈魚殺魚,冬天的水冰得刺骨,手上的凍瘡就出來了,賣水產的人都是這樣,習慣了。”

“何必辭職呢?在單位就不用受那麼多苦了,值得嗎?”

“值得。”琳琳姐斬釘截鐵,一切都值得。

“就爲一個男人,受那麼多的苦啊?”我不解。

“他也是個苦命的人,但跟他在一起我心裏踏實,從沒有過的踏實。”琳琳姐眼裏,閃爍着堅毅的光芒,我從沒看到過他如此堅定的眼神。

這男人叫何晨,還是10多歲的少年時,在親戚家的一次請客上遇見了琳琳姐。琳琳純真的笑容,像寒冬的暖陽,銀鈴般的笑聲,如山間草屋上的風鈴般清澈,從此便刻在了少年的心上。

當時琳琳有男友,而且要結婚了,少年把這份歡喜深深的埋藏在了心底,誰也不說,從此,琳琳成了他胸口的一顆硃砂痣。

所以,琳琳姐與他只有一面之緣,隨後兩個人活成了平行線,過着各自的生活。

何晨長大後,按照父母的意願,相親,結婚,生子,他自己做點小生意,日子過得還算滋潤。但在一次與他人的合作中,被對方騙走了所有的資金,一下子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還欠下一屁股的債。

老婆不甘願過這樣子的日子,摔門離去,隨即提出離婚。何晨沒有猶豫,跟着他只會受苦,況且還有女兒。老婆帶走了孩子,他也將婚前的那套房給了她。

日子總要過,欠債總得還。何成借了點錢,做起了水產生意,在菜場賣魚,本錢投入少,但回籠較快,加上他誠信不缺斤少兩,生意做得比其他人好很多。漸漸的他將所欠的債務還清了,慢慢的又積攢了些。

他不是沒想過,看在女兒的份上和前妻復婚。等前期寄來了一張喜帖,告訴他要結婚了,他便斷了念想。

何晨在一次走訪親戚中,無意中得知琳琳姐的處境,勾起了他沉澱在心裏多年的情意,愈燒愈烈。於是瘋狂的找她,他要她幸福,他想給她幸福,穩穩的幸福。

(五)曾經滄海難爲水

“是什麼讓你快速決定跟他在一起,認定了他,畢竟他沒錢。”窮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古人有云,貧賤夫妻百事哀。

“你知道我不是一個物質的女人,也不是一個貪慕虛榮的人。”這點我很清楚,和琳琳姐相處多年,她一向樸素。聽說大學生有幾個富二代追她,她無動於衷,而選擇了家境很一般的老公。

她說:

“我要的是愛,是關注,是被重視的感覺,女人都一樣喜歡被人當公主一樣捧着。在他身上我找到了。

他真的很細心,也很耐心,在上一段婚姻中我變成了一個暴躁戾氣的人,一個連我自己都討厭的人。跟他一起半年多,卻被他慢慢的治癒了。這一年多來我改變了很多,不是自戀,越來越喜歡我現在的性格了。”

琳琳姐跟我講出了他們之間的相處過程。

何晨會記得她的口味。早上從市場進貨回來,帶一份生煎或是餃子,有時是大餅油條,放在桌上的保溫盒裏,讓琳琳姐一起牀就可以吃到早飯。每次都是貼心的將裏面的蔥全部挑出來,因爲琳琳姐不吃蔥。

琳琳姐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胃口不好,他會變着法子改變伙食,提高食慾,三餐不重樣,一週不重複,還不準琳琳姐吃辛辣食品,特殊時期必須忍。

出門逛街,琳琳姐看中了一件衣服,翻下吊牌,但又覺得太貴,放下了。何晨二話不說,就把錢付了。

他雙手捧起她的臉蛋:“這麼多年沒買衣服,女孩子就應該漂漂亮亮的,不用替我省錢。我賺錢就是給你花的呀!不然有何意義?”

輪到給他買衣服的時候卻總是推脫:“我一個男人有什麼好買的,而且也沒時間穿呀,你看整天在菜市場,不是浪費了嗎?”

兩個人交往沒多久,何晨把他的儲蓄卡塞給了琳琳:“這是我這些年來還債後剩下的,不多,也就20萬,看中什麼就去買吧,不用替我省。”

都說一個人愛不愛你,看他願不願爲你花錢,這下琳琳姐體會到了。

還有一次,兩人相約出去旅遊。山裏的天氣說變就變,剛纔的晴空萬里,突然間豆大的雨點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瞬間澆溼了兩人的衣服。山間的小道無處藏身,溫度驟降,涼風一吹,凍得瑟瑟發抖。

琳琳姐一個接一個的寒顫,噴嚏聲連天,感冒着涼了。急衝衝跑回了賓館,卻發起了高燒,咬牙換下了溼衣服,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來時發現已是半夜11:00,足足睡了5個多小時。而何晨一直坐在旁邊,呆呆的望着她,看着琳琳姐就醒了,大鬆了一口氣。不顧禮儀一下抱緊了她:

“嚇死我了,你終於醒了。”

“你坐了5個小時?”琳琳姐問他。

“嗯,看你發高燒本想去買藥,但怕走開了,你醒來見不到我會害怕。又怕我走開了這段時間,你發生什麼意外,只能這樣守着你,給你換毛巾退燒。”他說着說着,快要哭出聲來,這麼一個大男人。

“吃飯了沒?”

“沒呢,不敢走開,想着你會安心一點。”那個山裏的民宿,是外賣都叫不到的地方,不然可以外賣藥品,外賣水果,只能硬生生熬到了現在。

“我好怕,你知道嗎?我沒用,沒照顧好你。”

“傻瓜,怎麼會?”

琳琳姐看着眼前的男人,嘴上雖然笑話他,卻莫名的有些感動、心酸,除了父母,這輩子沒有其他人,如此將她放在心上。這纔是戀愛的味道,甜蜜,被關心,被愛護,被人放在心尖的注重。

人到中年,經歷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早已把愛情看成虛無的奢侈品。

何晨依舊能保持着初戀的純粹,和對方絕對的信任感,毫無保留全心全意的去愛一個人,這是一件多麼難能可貴的事情。

經歷了那麼多事,琳琳姐發現,在何晨身上,她得到了重視感,安全感。和他一起從未有過的安心,踏實,在這個世界上,有人與她共進退,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她心動了。


(六)海上月是天上月

琳琳姐一改往日惜字如金的態度,跟我細細描述了很多他們相處的細節,她的臉上洋溢着青春,發自肺腑的愛戀,我亦被她甜到了。

“之前和前夫戀愛時,沒有這種經歷嗎?你們的相處很不愉快?”

我也挺好奇,一箇中年的女人經歷過生活的洗禮,應該早已失去了愛的能力。對甜蜜討好也有本能的防禦,愛情什麼的怕是不會再相信了,怎麼還會有如此少女心呢?

“也許這輩子我最缺失的就是愛吧,內心非常渴望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可是與前夫……唉!”琳琳姐嘆了一口啊,低頭喝了一口柚子茶,手不自覺地攪拌着杯中的柚子。

看來她在糾結要不要告訴我她和前夫的事,從何說起,看得出來她在壓抑怒火調整情緒。終於,嘴一抿,咬咬牙,嚥下了口中的茶,堅定地擡起頭。我知道,她的故事要開始了。我呷了一口奶茶,準備就緒。

雖然琳琳姐和前夫是同學,但是他先追的,其實琳琳暗戀他已久。他一表白就答應了。琳琳姐一巨蟹座的女生遇見了喜歡的人,就會拼上了性命,掏心掏肺的對他好。她愛他,絕對多於他愛她。

琳琳姐就是這麼傻的人,有好吃的留給他,有好玩的留給他。出去逛街,總是想給他買衣服,一個月2000塊錢的工資,可以給他買1000,毫不心疼,自己卻是穿了幾年前的舊衣服。

閨蜜都看不下去了,質問她:“出來能不能爲自己買點衣服?每次抱回去一堆他的,自己這一件也沒買,值得嗎?女人都不知道爲自己着想。”

但是琳琳姐樂意,看見他開心,她比他更開心,更欣慰。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爲“0”,一點沒錯。

我知道,那是一種付出型人格,付出越多,心裏越舒服,其實是不健康的心理表現。

琳琳姐結婚時也沒要彩禮,她覺得,能嫁給他已經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其他的都不在乎。

後來琳琳姐懷孕了,但是還沒考駕照,只能開着電瓶車上下班。冬天下着鵝毛大雪,寒風刺骨。下班時天已經漆黑了,琳琳姐小心翼翼摸索着前進的路。但路上結了冰,特別滑,一個不小心差點衝進路邊的溝渠。她嚇壞了,頓時覺委屈極了,人家都是小車接送,而自己從來沒有享受過。自己不要緊,傷及寶寶怎麼辦,驚魂未定打他電話:能不能來接一下?

他是這麼回答的:能使電瓶車滑倒的路面,汽車更滑。電瓶車滑倒只是你一個人受傷,汽車滑了卻會使我們二個人都喪命。所以,他堅決拒絕前來。

這使我想到了徐志摩,當年被林徽因的迷得七葷八素的時候,向妻子張幼儀提出了離婚。張幼儀當時懷了二胎,徐志摩讓她打掉。張反對說打胎會死人的。徐志摩吐出了一句:“坐火車都會死人呢,你看到人家因此不坐了嗎?”

男人的絕情,讓人從頭冷到腳。

再後來生孩子,琳琳姐天生瘦小,沒有奶水,公公婆婆說她故意餓着孩子。其實是因爲奶粉貴,他們不捨得花錢。

坐月子不到三個月,琳琳姐就去上班掙奶粉錢了。婆婆說,以前生孩子哪那麼矯情,都是生完就下地了。不上班,靠男人一個人養三口嗎?還是個沒奶水的人,有何臉面不工作?

老公呢,一開始還會哄哄琳琳,不要跟老人計較,說多了也煩,乾脆不理了。別人的節日生日都會有個禮物或驚喜,但琳琳姐的老公從來沒有,賺的錢死死握在手裏,不肯爲她花一分。

更別提上交了,他說放她那裏會不見的。誰都知道,琳琳姐家教好,從小養成節儉的習慣,長大了也改不過來。

琳琳姐的心漸漸涼了下來,變得越來越沉默。什麼婆媳矛盾,什麼錢財,對於他們,自己不過是個外人,能好到哪裏去!

再後來,孩子生病沒辦法,二個人一起找醫生、看病,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其實只是琳琳的積蓄沒了,至於老公,她不知道。

都到這份上了,怎麼還沒想過離婚?這男人根本不愛琳琳姐,我只能往好處想,或許曾經愛過,只因爲得到太容易而不懂得珍惜。

這樣的男人,琳琳姐怎麼還會跟他生二胎呢?

她說,當時自己也單純,其實是蠢。離婚畢竟不好聽,而且去看病的日子,二個人單獨相處,老公倒是比之前體貼了,讓琳琳姐有些於心不忍。

她覺得老公本質還不壞,她依舊深深愛着他。於是,決定再生個孩子,鞏固感情。

哪知道後來小兒子也是這毛病,他們家把所有的責任全歸結於琳琳姐,而且罵得越來越難聽,老公毅然決然的站在了父母這邊。忍無可忍之下,二人離婚了。

琳琳姐從婚姻中走出來後,回頭審視,才發現他無時無刻不在嫌棄。嫌棄飯燒的不好吃,地沒掃乾淨,半夜孩子哭鬧影響他休息等等。

那時的她,真的很自卑,很自責,認爲是自己的原因導致他的不開心,是長得不好看,是自己無能,是不夠優秀,纔會被嫌棄。

後來才知道那是不愛一個人的表現,當我計劃着我們的未來,而他的未來裏卻沒我。

琳琳姐猛然醒悟,她一直活在自己編織的美好泡沫裏,靠着所謂的愛情存活。這“愛情”也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付出罷了。

琳琳姐擡頭望向遠方,我看得出來她的眼淚在眼眶打轉,盡力不讓眼淚流下來。聲音有些哽咽,看來又一次剝開了他的傷口。她假裝堅強,嚥下了口水,我遞過去一張紙巾。

“對不起,我失態了。”他咬了咬牙,拼命掩飾內心的傷痛,穩住心中的情緒,看來傷的太深。

離婚後的她,依舊未能走出自卑的陰影。看看別的夫妻鮮花禮物,手牽手逛街散步,琳琳姐會羨慕不已,觸景傷情,慢慢的封閉了內心,築起一道城牆,刀槍不入。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沒人可以傷害她。

所以我在單位看到她,面無表情,寡言少語,除了用兒子的病情,還有前夫的冷漠與不愛,傷的遍體鱗傷。

“轟隆隆”,突然被一聲雷驚醒,嚇得我心頭一顫,不知何時,外面天空陰了下來。黑暗籠罩了整個城市,豆大的雨點瘋狂打擊在樹上、地面、牆上,暴雨伴隨着狂風,吹得路邊的香樟樹東倒西歪,路上行人撐着雨傘舉步維艱。

前一分鐘還是豔陽高照,後一分鐘卻是狂風暴雨,猝不及防,像極了愛情,曾經爲你遮風擋雨,殊不知最後的風雨都是他給的,變化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七)夢裏尋她千百度

琳琳和前夫在逛商場時,會不自覺的挽住男人的手臂,卻被對方一把推開了:“大庭廣衆之下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不管戀人還是夫妻,這不是正常的舉動嗎?又沒有很出格。

逛商場買完東西,琳琳都是自己付錢,然後拿着沉重的物品一路走來。前夫從不主動,不管付錢,還是提東西。

如果此時向他提出幫助,會立刻拉下臉:“誰讓你買這麼多?這麼點就拎不動了,還不是因爲懶惰,一天到晚不運動,力氣都沒了吧?”他總能找出各種理由嫌棄她,但拿東西不都是男人的體力活嗎,而且買的東西可是全家用品呢!

但何晨恰恰相反,他會主動拉起琳琳的手,大步向前走,冬天怕她冷,直接拉起手揣進自己口袋。他說:“我不想離開你,我要告訴全世界,你是我的,我愛你!”走着走着,何晨猝不及防扭頭的親一下琳琳,琳琳臉紅了嬌羞的打他,他就壞壞的看着她笑。

何晨會主動接過琳琳手中的東西,哪怕琳琳說不用,拎得動。他表現出滿臉委屈,假裝翻臉,撒嬌的說:“你是不是不需要我,是不是不愛我?不然爲什麼不喜歡我幫你。”

琳琳哭笑不得,她也不想他累着。但何晨不聽,實在拿他沒辦法,只能將東西遞過去。何晨這纔多雲轉晴,嘴巴咧得比誰都大,歡快大步向前走,一副勝利的樣子。每次出門連個小揹包接要過去,這人讓過慣了單身生活,習慣獨立的琳琳挺不好意思的。

何晨的出現,讓琳琳打開另一個世界,曾經年少時對愛情的所有幻想,曾經愛而不得,剎那間都實現了。琳琳甚至覺得這太過於美好,好到不真實。

除了沒那麼有錢,其他都做到了,他會爲她拎包,獻給他喜歡的菜,早上吻醒她,時時刻刻只想圍着她轉。

琳琳曾經那麼的愛着一個人,清楚知道,這就是愛的表現,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若非真心,絕對欺騙不了別人。就像《大話西遊》裏的紫霞仙子,看着至尊寶的神情,充滿了欣喜愛慕和寵溺。心中有愛,就是嘴巴不說,也會從眼睛冒出來,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

琳琳說,在他面前,又變回了一個女孩子,年輕時的模樣,隨心所欲。她蹦蹦跳跳,她撒嬌賣萌,幼稚的他不但不嫌棄,還要她保持初心,說這太難得了。他把她當成手心裏的寶,把她當成了全世界。她冰冷的心慢慢融化了,她不想錯過,毫不猶豫領了證。

我相信心中若非有愛,誰會願意撫養一個他人的小孩,還是未知前途的“累贅”,圖啥呢?

那些年琳琳自卑的活着,卑微的活着,爲別人而活着,那樣的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當心,又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是何晨告訴她,她是那麼優秀,是多少人羨慕不得的。起初琳琳只道是安慰她,但他一遍遍的肯定,舉手發誓說的是真心話,甚至還經常在朋友面前誇獎稱讚。

潛移默化間,琳琳擺脫了對自己的失望,重新贏回了自信。他一本正經的看着她,摸着她的臉,深情且真誠地說道:“這麼好的女人不珍惜,是要招天打雷劈的,我可不想被雷打。”

原來,我在你眼裏是這麼優秀!原來我並沒有那麼不堪,沒有那麼差勁,謝謝你!

在何晨身上,琳琳找到了自身價值。著名心理學家馬斯洛提出的五大需求中,最高層次需求:“自我價值的實現。”她有了價值,也得到了肯定,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欣慰了。

之前抱怨的婚姻生活,就是一個陰暗封閉的地窖,暗無天日且喘不過氣來。何晨就像一束光,照進了琳琳封閉的內心,散發光芒,溫暖了整個世界。

一個人最幸福的時刻,就是找對了人,他包容你的不足,並愛着你的一切。

(八)只願君心似我心

前夫領着琳琳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她只能再次背上孤獨,拿起劍,騎馬仗劍走天涯。遇見了何晨她把劍丟了,把馬烤了,因爲你就是我的劍,你就是我的馬,有你就有了一切。

琳琳姐說:“你們都認爲我傻,爲我不划算,只有我清楚知道,以前的我內心是空的,如今被他填滿了,填的是滿滿的安全感,滿滿的滿足感。何晨說過愛一個人沒有划算不划算,只有值不值得。你是我的全部,只要是你都值得,這就夠了。

曾經你們以爲我很堅強,不過我的內心,即使在深夜無數次悶着被子痛哭。我特別敏感,你一度抑鬱症,我的世界只剩下了黑白。但我仍不覺得這個世界很糟糕,只是這漫天繁華,花紅柳綠都與我無關,也永遠不會有關。你們可能會覺得很矛盾,但這是事實。”

別人只道她很堅強,因爲除了堅強,她別無選擇。

說完,琳琳姐擼起了袖管,露出手密密麻麻的疤,遍佈整個手臂。像一條小的蜈蚣,觸目驚心。我驚呼:“怎麼回事?”

這時我才發現,如此炎熱之夏天,她依舊穿着長袖衣衫。回想起來,與她共事後幾年,確實沒見她穿短袖,原來是這個原因。

“這是我當時留下的,一個人心痛到不能自己的時候,就割一刀,肉體的傷痛可以轉移心裏的痛處,而身體上的傷也沒那麼痛了。”

看着臉上還能洋溢笑容的琳琳姐,我五味雜陳,心裏堵得慌。一個女人過得何等絕望,纔會這樣自殘。摸着一個個凸起的傷疤,我彷彿看到了一個個場景,拿起刀,毫不猶豫劃下去,血慢慢冒出來,確是如釋重負的暢快。我憐惜地看着眼前人,不知用何話安慰她。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詞窮:“不用安慰我,都過去了。你想知道,我那些年怎麼過來的嗎?”

我搖搖頭,內心翻江倒海,一陣陣刺痛,眼角開始溼潤,拼命忍住不讓她看出來。

“我像一個斬斷七情六慾的傀儡,行屍走肉般生活着。一個人公交車上下班,有次下來跌跌撞撞,碰到了路邊的香樟樹,順勢抱住了,很自然把頭靠了上去。突然覺得樹好溫暖,她還能讓我依靠。大概過了五分鐘,旁人投來了異樣的眼光,不解,好奇,憐憫,才猛然醒悟過來了繼續前行。

還有一次,加班回來已是晚上,走在人行道上,被路人撞了一下,他道歉後匆匆走遠了。我的無名火突然冒了起來,開始罵人,罵了大概也有五分鐘,我不介意被別人撞,但就是有一股無名之火,“蹭蹭噌”往上冒。

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憐,衝向湖邊一個人大哭一場。望着粼粼湖水,皎潔明月,在他人眼中是依偎在草坪上看星星看月亮,訴說相思的浪漫。在我眼裏是孤單是孑然一身的荒涼,真想一死了之。可是走了後,父母怎麼辦?孩子怎麼辦?坐了一個小時,擦乾淚水我又回去了。”

聽着訴說,看着眼前的琳琳姐,心一陣陣觸痛,淚水在眼眶只打轉。這些年熬的很辛苦吧?滿目瘡痍的日子,千瘡百孔的生活,密不透風的黑暗,像一座座大山壓得喘不過氣來。

但是好在黎明前的黑暗已經過去,她迎來了曙光。

琳琳姐說,她看到網上某些自殺的人,心裏一陣悲涼。她不會勸他們,也不知道怎麼勸。世界很是黑暗,卻偏要違心說社會很美好,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如何說服他人。對於經歷過絕望的人,死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我沒想到曾經的她如此悲涼與無助,問她有沒有去看過心理醫生?

“當然有,但是太貴了。掛個號就要好幾百,私人諮詢師要價更高。多去幾次,估計病情更嚴重了,因爲錢要花沒了。其實我自己也知道,得了抑鬱症,還有躁狂症,簡稱躁鬱症。”

抑鬱和躁狂,一個安靜一個暴躁,聽起來是二個截然相反的毛病,就像水與火不相容,但卻能在一個人身上反覆交替出現。這種矛盾讓患疾病的人,無比痛苦卻又無法控制。

琳琳姐說,醫生開了很多藥,但卻不敢吃,有朋友的母親就因爲吃多了,得了老年癡呆。她不想孩子還需要她照顧的時候,就已自顧不暇。

就在琳琳姐以爲自己的日子將一如既往走到黑,何晨出現了。他溫暖治癒的舉動和陪伴,打開了琳琳姐的一扇窗,讓春天溫暖的陽光住進了心窩,開出了萬紫千紅,也讓琳琳的世界有了顏色,多姿多彩。

“我不覺得賣魚有什麼不好,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已經到了中年,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還有幾年,我不想浪費每一天,所以分分秒秒都要珍惜。有他在地方,我就已經擁有了全世界。”

“一個擁有全世界的人,還不幸福嗎?”琳琳調皮眨眨眼,那種陽光四射的笑容撲面而來。我與她同事10年,從未看見過一次。我斷定,她的世界花開了。

我的奶茶見了底,琳琳姐的柚子茶只剩下幾片西柚。“每個人都喜歡奶茶三兄弟的甜,從頭到尾。但蜂蜜柚子茶更像生活,有甜有苦,有澀,有酸,細細品味,各不相同。”

窗外,雨過天晴,天空掛出一條令人意外的彩虹。陽光照耀在樹葉上,水滴折射出五彩的光芒。行人收起了雨傘,騎行的人脫下來雨衣,小汽車緩緩通行,生怕積水濺到了行人。

一切如此美好溫馨,正如琳琳姐的生活,撥開雲霧見晴天,由衷爲她感到高興。

臨走時,琳琳姐湊到我耳朵邊:“告訴你一個祕密,準備懷個小寶寶,何晨特別喜歡。已經做個檢查了,我和他沒有基因不和,可以的。”

原來和前夫是因爲基因問題,概率極低,卻被碰上了,許是上蒼安排的吧!

送走了琳琳姐,我想以後不需要再爲她擔心,也可以告訴爲她擔心的同事,雨過天晴了。

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你願爲我撒下種子,我會還你整片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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