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澤
李非非拿着內窺鏡顯示圖，看着眼前這位肥胖的患者，依舊和他多年的從醫流程一樣，可不知道今天他突然看到這位女患者莫名想笑，或許是想象到了她胡吃海塞的樣子，他突然說了一句，並不是診斷的結果，而是一句莫名奇妙的話：你吃進去的是誘惑，拉出來的卻是罪惡。
女患者感覺這是一句羞辱的話，原本她已經被自己臃腫的身材和無法拒絕對美食的誘惑之間的矛盾給深深地折磨，如今又患上了腸科疾病，她一下子崩潰了，她掄起巨大的拳頭朝着李非非主治醫生打過去，李非非的椅子往後一退，女病人瞬間摔倒在地上。
她艱難地爬起身，接着是一陣寬廣的咆哮，身上每一寸肉都在抖動，從她的嗓子中蹦出幾個字：“我要投訴！”
出乎意料的竟然是投訴成功了，於是這位行醫十五年，已經年近四十歲的李主任，就這樣“光榮”地被下崗了。
一切的一切都源自幾天前那一句戲謔的話，這句話由來已久，並不是莫名奇妙就蹦出來的，他接診了無數的患者，暗自感嘆腸癌年輕化的趨勢，其實有很多疾病都是可以管住嘴可以解決的。
同僚們得知他的境況，邀請他去喝酒一醉方休，但是他是不喝酒的，他勸同僚們，你我都是腸科醫生，深知酒精的危害。
他推脫了喝酒的請求，就在街上漫步，不知怎的，他聞到了空中各式各樣美食的香味，有濃濃麻辣的氣息，有香甜誘人奶酪的氣息，還有揮發在空氣中烈酒的清香。
這條街是本城市的最出名的美食街，他走進去看見男男女女聚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大口咀嚼食物，大口吞嚥酒精，也許這就是人生最美妙的時刻。
四處瀰漫的煙霧吸引着前來的人羣，李非非甚至從那排着長龍隊伍的人羣的臉上發覺到了他們口中的唾液。
有時，他甚至也忍不住誘惑，跟着那些垂涎美食誘惑之人的後面，然後找一個地方盡情享受美食帶來的快感，但是一想到曾經見識過病人的慘狀，和自己脆弱不堪的消化系統，於是只能竭力忍住美食帶來的誘惑。
他選擇儘快離開這個地方，大家的目光都停在色澤鮮豔的食物上，但是他也看到了另一種景象。
店家狡黠的目光勾起了他的注意力，他看見攤鋪黑暗的盡頭的牆角，依然是蒸汽騰騰的樣子，那一道影子從一個他看不見的角落裏掏出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然後向四周望望，發現沒人注意自己，於是將那一坨東西放進滾燙的熱湯中進行攪拌。
狡黠的目光中帶着慾望，店家貪婪地吸了吸鼻子，然後表現出一種無比沉醉的感受，似乎不是湯汁本身散發出濃郁香味，他在哪曾經看過，對了，這表情和收了紅包之後的主任臉上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
夜已經越來越深了，人也越來越多了，露天的大排檔塞滿了人，他想繼續往前走，卻被涌來的人羣擋住了道路。
李非非只能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走過來的人羣中有的人手上拿着一大把燒烤串串，串串上沾滿了鮮紅的辣椒油。
他極力躲避那些人，可那些人卻偏偏朝着他擠過來，麻辣燒烤的氣息是刺鼻的，但是他口中的滲出的唾液已經出賣了他。
他心理有些厭惡，但是身體卻出賣了他。串串香盡情釋放着慾望的氣息，一滴紅色辣椒油滴在他白色的襯衫上，他很厭惡，但是在人羣中不好發作，他只想盡快出去。
可是那一滴鮮紅的液體卻如此惹人注目，還釋放着絲絲香味，他的意志力開始被瓦解，想湊上去聞聞，可是這一聞就淪陷了，那種氣息簡直太美妙太刺激了。
李非非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震顫，同時帶動着自己的胃開始震顫起來，那是肚子咕嚕嚕的聲音，一種飢餓之感隨之襲來，開始是一種無力之感，接着是強烈的渴望。
眼下都是美食，可是他什麼都不敢吃，他深知吃多了是怎樣的一種結果，他知道自己的腸胃是何其的脆弱，一旦吃到味道過於刺激食物，就會上吐下瀉。
還記得自己中學時期嘗試的麻辣火鍋幾乎令自己喪命，從那之後再也不敢亂吃麻辣的食物，從小伴隨着各種腸胃疾病，久病成醫，因此他選擇學醫，選擇了消化科。
因爲很多東西都不敢吃，他從未享覺得吃飯是一種享受，甚至覺得是一種煎熬，那種被壓抑的對食物的慾望開始隨着這一滴鮮嫩的紅油擴展開來，熊熊燃燒起來。
他仍然想掙扎，這裏簡直就像一個慾望的魔窟，他好像看着一羣人正在把他圍在中間，然後每人的手中都拿着各種各樣的美食，空氣中濃郁的香味形成了一片海洋，讓他開始喘不過氣來。
所以只能繼續勉強呼吸，由抗拒然後到不再掙扎，由默然接受，到貪婪享受，此時的場景就像某個篝火沖天的晚會。
原始慾望的崛起讓李非非感受到生活的另一面，這是一片被禁止發現的大陸，他站在排成長龍的隊伍中，也忍不住要體驗一下禁忌的滋味。
終於輪到他了，當攤販用赤裸的手抓起小碗中的一把辣椒粉灑在那一大把串串上的時候，像極了一個小丑的表演，他很想笑，這是發自真心的笑容。
是一種純粹的笑容，因此李非非接受了他的好意，雙手捧起了那一把串串，就像拿起了救世主的權杖。
麻辣刺鼻的味道令他產生了打噴嚏的反映，之前他幾乎沒有體驗這種滋味，沒想到這種味兒竟然如此之大。
他貪婪地吸了幾口，直到能夠勉強接受，然後又買了一大瓶啤酒，便找了一個陰暗的角落坐下來大口咀嚼起來，一邊吃肉一邊喝酒的快意滋味，他以爲只能在電視劇裏面看到。
沉醉在美食的滋味讓他忘記了被辭退的痛苦，忘記了多年壓抑食慾給自己帶來的痛苦，他大瓶啤酒對着漆黑的蒼穹說道：一口敬蒼天，兩口敬自由。
吃完這一切還不夠，於是他又去了其他攤鋪，享受小攤上自助的麻辣火鍋的刺激，點上兩瓶啤酒，當聞到空氣中瀰漫着炸雞漢堡的滋味，於是又買了一整隻炸雞，同樣淋上美妙的麻辣粉。
那種手撕的快感加上麻辣火鍋燙嘴的滋味，這世間美妙的滋味就在此刻，他的糟糕人生從未變得如此美妙，貪婪，慾望和本性暴露無遺，果腹之慾在此刻噴薄而出。
酒精和麻辣在體內燃燒如同熾烈的火花一般，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了凌晨兩點，李非非從未感覺如此的暢快。
似乎身體並沒有什麼不適，於是他就抱着凸起的肚子，踉踉蹌蹌地朝着自己的家走去，最後連躺在牀上的滋味竟如此踏實。
他並沒有睡着，一切都在天旋地轉，他感覺腸胃也在腹腔中旋轉，全身五章六腑也在翻騰，它們似乎都要從身體內部跑出來，享受自由與狂歡。
李非非的內臟從未如此活躍，直至到最後甚至劇烈地疼痛起來，這時候酒精的勁開始慢慢散去，疼痛更加的明顯，甚至有種肝腸寸斷的感覺。
渾身的冷汗開始冒出來，打溼了衣服和牀單，他連從牀上坐起來都感覺非常困難，他正想翻個身，但半個身體都陷入麻木中，這種掙扎讓他從牀上掉下來。
這一切糟糕透了，劇烈的腹痛讓他從被食慾衝昏的頭腦中清醒過來，他才意識到到剛纔吃的東西都是他完全不能吃的。
腸胃繼續翻江倒海，看來這下子真的得急救了，於是他剛打完急救電話之後，就陷入到昏迷之中。
當他醒來之時，已經是在重症監護室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前同事，他嘆了一口氣。
李非非直接問道：“老徐，我現在怎麼了？”
徐醫生嘆氣說道：“你啊，不能吃還偏偏瞎吃！”
李非非：“那我現在是怎麼一個病症？”
徐醫生：“你吃了很多刺激性的食物，攝入酒精量過度，加上本身你的腸胃就很脆弱，導致多處急性腸穿孔，最後引發急性腹膜炎，腹腔內臟都被污染了......”
李非非急忙問：“你說啊，你們是怎麼處理的，你說啊！”
徐醫生嘆了一口氣，只得繼續說：“爲了保住你的命，你今後再也不能吃東西了，因爲你的腸子都被切除了！”
李非非突然一切都天旋地轉，沒想到自己也有這一天，難道今後只能靠體外營養了？
如果現在有一把刀，自己都能抹脖子了，但是現在一切都於事無補了，爲什麼，昨天爲什麼自己就魔怔了，瞎吃東西了。
他陷入到絕望中，過了很久才麻木地說：“那我的腸子呢，你給我帶回家吧！”
徐醫生被他這個莫名的舉動嚇了一條，然後說：“老李，你要幹什麼？”
“不管了，你給我吧，給我當做紀念！”
三個月後，李非非抱着泡在福爾馬林中已經漆黑的腸子回家了，他把罐子擺在自己的牀頭，以此告誡自己。
每當看到這一團腸子，他就會爲他永遠成爲不了一個吃貨而感到苦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