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溼冷。 雖然窗外陽光明媚，樹葉茂盛，碧綠如春，但是冷峭的空氣裏，像是能擰出一把冰碴子出來。每到這個季節，人人都像裹着一牀厚厚的大棉被，浸泡在冰泠的水裏。公安局會議室裏圍着一圈人，面前擺放的茶水杯蒸騰出嫋嫋白霧，氤氳得各個與會者面目不清。坐在長條形會議桌一頭的王警官，正忙着向大家介紹坐在他身旁的白襯衫：
“這位是保險公司的賈經理，今天過來主要是瞭解一下年前發生的那起墜樓事件，男死者生前購買了五百萬鉅額人身意外險。今天我們本着實事求是爲人民服務的態度，特地請大家來開個小會，充分了解一下案情。在此希望大家積極配合，這也是我們建設和諧社區的一部分。”
王警官，四十歲出頭，表情嚴肅，說起話來一套一套。 老臉眉毛擰成一團，豎起耳朵聽了半天，才知道不是針對自己，方纔鬆了口氣。他往前湊了湊身子，端起茶杯，低頭嘬了一口。貓兒的事情雖說不大，但說出去終歸不大好聽。況且，自己真要是被人擺上檯面，終會吃不着兜着走。
“這個不是什麼正式的司法取證，大家不要有什麼顧慮。”
王警官見大家有些緊張，開始安慰。
“小區裏出了這麼一檔子事，難免人心惶恐不安慌。大家都知道，我們小區是市文明居住示範小區，平時鄰里安居樂業，相處得十分融洽。治安犯罪案件基本爲零，像此類墜樓事件更是歷年來極爲罕見。”
王警官說完，看了看身旁的賈經理。
賈經理咳嗽了幾聲，挽起了袖口，接着他的話往下說道：
“希望大家能暢所欲言。這宗案件事實基本上已經清楚，證據充分，沒什麼特別情況的話就可以馬上進入理賠程序。”
大家聽了也都放鬆下來，開始踊躍發言。
“我覺得那男人是自殺。我就住在對面，半夜三更地經常聽到兩口子吵架。女人說，你既然這麼喜歡在外頭女人堆裏滾，就不要回來了！你當這個家是免費旅館，我是你的保姆啊！”
坐在老臉斜對面的阿婆，眉飛色舞地模仿着那女人腔調，一臉不勝厭煩。她一邊雙手搗騰着滿頭的卷槓子，一邊埋怨王警官開會也不挑個好時辰。
她瞪着王警官說： “我這頭髮還沒染完呢。”
王警官微微頷首，抱歉地朝她笑了笑。
老臉趕緊放下茶杯，忙說這不大可能。
“要真是這樣，自殺的話也應該是那個女人自殺吧。”
坐在一旁白頭髮阿伯呯地拍了一下桌子，嚇了老臉一大跳，茶杯裏晃出來的開水燙了滿滿一手。
“就是！不過那女人看上去也是一個蠻發狠的角色。有次她拿着一把菜刀，把男人從八樓攆到了一樓。”
老臉聽得張開嘴，心裏咯噔了一聲，杯子裏的水一漾一漾。會議室空調暖氣開得足，賈經理時不時扯扯領帶，時不時埋頭疾書。王警官拿起一支英雄牌墨水筆，頭也不擡唰唰地在黑色封皮的筆記本上寫着什麼。他粗着煙嗓讓當值保安也說上幾句。
“那天我正在樓下巡邏，先是聽到一聲尖叫聲，有點兒瘮人。隨後聽到院子空地上咣噹一聲玻璃脆響，炒豆子似地。我說是出啥子事了嘛，沒想到後面過了幾分鐘，又是一記撞地的悶響。我趕緊跑去一看，一個男人爛泥似地癱在了地上，滿嘴流血，好似漏水的水龍頭，但又不見外傷，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嘿死人。邊邊上一扇窗戶早已摔得七零八落。”
老保安一口流利的川普，憨愣地笑着，顯得心有餘悸。
“那尖叫聲是女人還是男人？”
王警官追問。
“好像是男人……”老保安猶豫了一下，又搖了搖頭，“不對，應該是女人。”
“確定嗎？”
王警官繼續問道。
“確定！”
老保安加重了語氣，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王警官似乎才注意到老臉的到來，便對他說:
“那家人養了那麼多貓，平時你去送貓糧，就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老臉昂着頭故作思索狀。
“好像沒什麼。倒是那家經常煲中藥，莫非是那男人得了什麼絕症，怕連累自己家人，裝模作樣去救貓，乘機一跳了之？”
阿婆一邊拆着自己頭上的卷槓子，一邊瞟了老臉一眼。
“那還不也是自殺？”
賈經理對王警官笑了笑。
“如果真那樣，就便宜了我們保險公司囉。”
王警官也笑着擺了擺手，開始整理起桌子上散放的卷宗材料。他合上筆記本站起身，表情嚴肅地掃視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老臉臉上。
“請大家回去後再仔細想想，有什麼情況馬上向我們報告。知情舉報，是每一位公民應盡的義務。”
老臉心頭一凜，看着眼前晃動的人影，想起了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