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10月20日，就是可愛的51CTO上博主們爲20日在微軟惡意***下遭遇黑屏而悲痛的那一天，我獨在走廊上徘徊，遇見C君，
前來問我道，“先生可曾爲受害者寫了一點什麼沒有？”我說“沒有”。她就正告我，“先生還是寫一點罷；51CTO上的有些朋友就很愛看先生的文章。”
這
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編輯的博文，大概是因爲往往有始無終之故罷，回覆一向就甚爲寥落，然而在這樣的生活艱難中，毅然堅持瀏覽回帖的就是51CTO上的朋
友。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於受害者毫不相干，但在其它者面前，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真有所謂“自由軟件”，那自然可以得
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現在，卻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我只覺得所住的並非人間。2000多個黑屏的XP，洋溢在我
的周圍，使我艱於呼吸視聽，那裏還能有什麼言語？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後的。而此後幾個所謂學者商人的陰險的論調，尤使我覺得悲哀。我已經出離憤怒
了。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於非人間，使它們快意於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爲後繼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於逝者的靈前。
真
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收入，敢於正視淋漓的黑屏。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爲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忽黑的桌面
和微漠的悲哀。在這忽黑的桌面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着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我們還在這樣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離10月20日也已有兩星期，忘卻的盜版快要降臨了罷，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在2000多被害的朋友之中，有的是我的學生。學生雲者，我向來這樣想，這樣說，現在卻覺得有些躊躇了，我應該對他們奉獻我的悲哀與尊敬。她不是“苟活到現在的我”的學生，是爲了中國軟件業而苦索的中國的青年。
微
軟反盜版動粗第一次爲我所見，是在今年年夏初番茄花園主人被抓的時候。但是我不認識。直到後來，也許已經是洪磊被強拖出去定罪後，纔有人指着一個他的照片
告訴我，說：這就是洪磊。其時我才能將姓名和實體聯合起來，心中卻暗自詫異。我平素想，能夠不爲勢利所屈，反抗一廣有羽翼的國際大公司的盜版軟件傳道士，
無論如何，總該是有些桀驁鋒利的，但她卻常常微笑着，態度很溫和。待到朋友進一步說，科技市場上裝機公司都用番茄花園後，我才恍然大悟。不虧是條硬漢，出
事後也還是始終微笑着，態度很溫和。待到事發，往日的下載網站爲了生存，準備陸續撤下番茄花園版XP的時候，我才見他慮及中國軟件業前途，黯然至於泣下。
此後似乎就不相見。總之，在我的記憶上，那一次就是永別了。我在18日早晨，才知道微軟又要玩黑屏的事；20日便得到噩耗，說遭到黑屏，波及至數百人，而
51CTO朋友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對於這些傳說，竟至於頗爲懷疑。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軟件業領頭羊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有殘到
這地步。況且始終傳播微軟技術的51CTO博客，更何至於無端在電腦桌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證明是事實了，作證的便是朋友們發上來的圖片。而且又證明着這不但是傷害，簡直是虐殺，因爲桌面下還有威脅的文字的傷痕。
但上頭就有令，說他們是“盜版用戶”！
但接着就有流言，說他們是明知故犯的。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
我
沒有親見；聽說，他們，受害者們，平時是欣然工作的。自然，工作而已，稍有人心者，誰也不會料到有這樣的羅網。但竟在自家電腦桌前遇害了，從遙遠的美利
堅，伸出觸角到個人電腦中，雖不是致命的創傷，也是很噁心人的。始終微笑的和藹的洪磊君確是倒下了，這是真的，有他自己的判決爲證；沉勇而友愛的雨林木風
君也倒下了，有停止更新的網站爲證；只有一樣沉勇而友愛的龍捲風還在呻吟。當三個盜版戰士從容地轉輾於文明人所發明的文明的攢射中的時候，這是怎樣的一個
驚心動魄的偉大呵！國際大公司的屠戮平民的偉績，強勢商業巨頭的懲創弱勢低收入羣體的武功，不幸全被這幾縷血痕抹殺了。
但是中外的殺人者卻居然昂起頭來，不知道個個臉上有着血污......。
時
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生命，在中國是不算什麼的，至多，不過供無惡意的閒人以飯後的談資，或者給有惡意的閒人作“流言”的種子。至於此外
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因爲這實在不過是徒手的請願。軟件業的血戰前行的歷史，正如煤的形成，當時用大量的木材，結果卻只是一小塊，但盜版是不在其
中的，更何況是這樣幾個人。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當然不覺要擴大。至少，也當浸漬了同行，朋友的心，縱使時光流駛，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藹的舊影。陶潛說過，“同行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倘能如此，這也就夠了。
我已經說過：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國際大公司的。但這回卻很有幾點出於我的意外。一是行兇者竟會這樣地兇殘，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國的盜版勇士臨難竟能如是之從容。
我
目睹中國盜版勇士的辦事，是始於去年的，雖然是少數，但看那幹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屢次爲之感嘆。至於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殞身不恤的事
實，則更足爲中國盜版勇士的勇毅，雖遭陰謀祕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這一次死傷者對於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
苟活者在忽黑的背景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記念黑屏受害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