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險與收益並存——新書《利益攸關》解讀

《利益攸關》(Skin in the Game),是納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Nassim Nicholas Taleb)的新書,出版於18年的2月20日。塔勒布作爲一名資深學者,同時也是一名企業家,在金融圈有着巨大的影響力,而這本書說的主題是“風險對稱性”,即風險與收益的關係,以及利益攸關這種思維方式如何指導我們的生活,因此藉助清明小長假將這本書的內容整理一下。

首先用一個例子解釋一下何爲利益攸關:
克林頓時期的美國商務部長叫羅伯特·魯賓(Robert Rubin),在退休之後,曾經給花旗銀行當過十年的顧問。算是美國高官的一個“陋規”吧 —— 十年裏,魯賓總共收到了1億2千萬美元的顧問費。但在08年金融危機時,花旗銀行沒有躲過,作爲顧問的魯賓不用退錢,甚至不用道歉。他拿着與風險完全不對等的收入。
魯賓做決策,最終由納稅人承擔風險

而實際的各行各業中,飛行員駕駛失誤,不僅飛機會失事,而且飛行員性命會有危險;醫生手術失敗,病人家屬可以告醫生。各種專業人士,在賺取利益的同時都承擔着相應的風險,他們都有一定的利益攸關。

而現代社會中的利益攸關要如何把握呢 ? 塔勒布認爲現代社會的兩種人人際法則可以作爲借鑑,先分別介紹這兩種法則,再說說塔勒布傾向的觀點。
人際交往中的黃金法則和白銀法則:
  • 黃金法則:你想讓別人如何對待你,你就如何對待別人。
  • 白銀法則:你要是不想讓別人這麼對你,你就不要這麼對待別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兩種觀點各有千秋,但在塔勒布的觀點中,他更傾向於白銀法則。黃金法則是鷹醬的做法,在世界各地推行自己的政策思想,而兔子的傳統文化採取的是白銀法則。塔勒布認爲現代社會更多人要使用白銀法則,說的通俗一點,即
如果不想承擔風險,就不要做決定。因此塔勒布提出瞭如何處理利益攸關的方法。

1.沒有利益攸關、利益攸關與靈魂攸關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面對着多種“攸關”場景,這些場景大致分爲三類,通過實例進行解析。
  • 沒有利益攸關:例如朋友圈中許多的健康指南,這些指南如果仔細調查,大部分是沒有科學依據的。這麼做的原因有可能是因爲我轉發一條健康指南,這就表達了我對親友們的關心。如果誰照着這個建議做了真有用,那你得感謝我。如果無效,那文章不是我寫的你也不能埋怨我。
  • 利益攸關:例如建議他人買彩票時,自己要先購買。也就是說要給他人提建議,首先自己要相信這個建議,只有這樣你與他人才建立了利益關係。
  • 靈魂攸關:本來沒有你的利益,你卻把它當作自己的利益。例如聖人爲了大衆利益犧牲自我。
用一張圖大致將這三種攸關的羣體做一個案例擴展,方便理解。

2.僱員和冒險家
這節主要通過公司運作的例子,來分析爲何當今社會的工作方式大多采取的是“利益攸關”,以及違背這種工作方式帶來的收益與風險。
假設你開了一家小型的航空公司,就只有幾架飛機,所以爲了節省成本,你就沒有找正式的僱員。你的辦法是跟機組籤合同。機長和副機長是個小團隊,平時在各處接活。你們的合同是事先安排好日程,規定哪天你飛你就得來飛,違約會有鉅額賠償。這一天,正好趕上德國一個重要節日,你的航班要從美國把一批乘客送到慕尼黑去參加這個節日。偏偏在這個時候,機長給你打來電話,說這趟我們不能飛了。原因是沙特王室請他們執行一次特別的飛行任務。你說這不行啊,你們這是違約!機長說是違約了,但是我們認罰,沙特王室給我們的報酬遠遠超過了違約金。

遇到這種情況,如果要跟機組打官司,雖然是正義的,但帶來的損失卻已經發生了。因此公司作爲一個較大的團體,會採用“僱員”制度,即與員工簽訂合同,聘爲正式僱員,相較於合同工,僱員更貴一些,你需要爲他們買保險,有活沒活都得發工資,長期僱員也更容易存在着偷懶的現象。

但僱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公司的“奴隸”,公司爲了馴化僱員,提供了職業安排、福利或是教育等便利。如果一個僱員想出去打拼,追求“冒險家”的生活,就要面對風險。華爾街的交易員們,更多接觸的是風險,他們直接爲公司掙錢,直面風險,交易員是那種無法被管理的角色,根據利益指標來決定交易員的去留。因此僱員有公司作爲保護傘,風險降低,但失去了自由。冒險家可以擁抱自由,但與此同時需要獨立面對風險,Freedom is not free!

3.滿懷知識的小市民
塔勒布推崇那些願意承擔風險的人,因爲這些人面對的是真實世界。真實世界是有風險的。你如果躲在一個大企業、高校或者政府部門裏,就等於是一個機構,替你擋住了外面的風險。你被機構化了,你面對的是虛擬現實。
以科學研究爲例,在塔勒布眼中,現代科研體系是一個不充分的均衡。研究者在某種程度上是自己人跟自己人玩,目的是名望和經費。有很多該研究的東西和真問題反而沒人研究。塔勒布說,現在這幫知識分子 —— 特別是社會“科學”的知識分子 —— 是在椰子島上都找不到椰子的人。他們把自己叫做知識分子,但是他們都無法定義什麼是知識,他們認爲所謂知識,就是別的知識分子承認的東西。這個遊戲就是你引用我的論文我引用你的理論,互相擡轎子。
而科研經費的最終目的,是讓你做出真正的科研成果,生產真正的知識。如果只是爲了孜孜不倦地發論文,那麼就是尼采所認爲的受過教育的小市民(educated philistines)。塔勒布把這些人稱爲“Intellectual Yet Idiot(IYI),即有知識的白癡”。

IYI們獲取聲望更多的是通過“同行評議”,他們參加各種會議和社會活動,建立所謂的“學術圈”。但真正的“評議”在塔勒布看來,是能夠經受住時間、波動性和脆弱考驗的。因此能經歷時間與波動性考驗的東西往往是反脆弱的,例如一把1000年的椅子,經歷了時間與風霜,這東西經得起折騰,將來也不怕繼續折騰。
塔勒布自身作爲一個知識分子,通過對知識界的抨擊,批判了知識分子們自說自話,與真實世界沒有利益攸關的問題,活在虛擬現實之中,他們不是腳踏實地。

4.謀士與主公
在當今社會,每個人毫無疑問都是“主公”,我們身邊存在着各種各樣的“謀士”,即所謂的代理人,包括健身代理人、理財代理人等等,這些代理人能夠提出各種各樣的建議。但是,很關鍵的一點:代理人與你不是利益攸關,房產代理人(房產中介)會爲你推銷房子,成交後他賺了一筆錢,但事後房子出了什麼問題,他是一概不負責的,因此,爲了達到目的,代理人會刻意扭曲部分事實或將事物複雜化

幾年前中國有個關於“黃金大米”的新聞熱點。美國生物學家搞了一種金黃色的轉基因大米,在中國做實驗,在沒有取得家長同意的情況下給兒童試吃,引起軒然大波。後來這個項目被政府叫停了,相關的論文也因爲道德問題被學術期刊撤稿。

有些人認爲轉基因這種種植方法可能對生態環境有危害,塔勒布認爲這個不確定,還有待進一步研究,對此我也不懂。。但是塔勒布對黃金大米事件提出了一個不一樣的觀察角度。黃金大米的邏輯是說,非洲貧困地區有很多兒童營養不良,而黃金大米里面有β-胡蘿蔔素,可以在人體中生成維生素A。那麼讓這些貧困兒童吃黃金大米,這不就自動補充維生素A了嗎?這不是好事嗎?
假如你是政府負責發放科研經費的人,你大概會覺得這是個好項目。項目申請人作報告的時候還會弄幾張非洲兒童悲慘的照片,長得特別瘦、頭顯得特別大,你覺得不幫他們良心不安。

但是在做決定之前,你可以先聽聽塔勒布的意見。塔勒布自己和幾個研究者合作,就專門研究過非洲的飢餓問題。他們的結論是非洲之所以有那麼多人捱餓、營養不良,並不是因爲食品匱乏。非洲的食物是足夠的,本身並不貴,導致食物供應短缺的根本原因是非洲的交通運輸條件不行。貧困地區拿到的食物,80%-85%的成本都用在了運輸上。

因此代理人即使知道有簡單粗暴,對技術要求不大的解決辦法時,也會想辦法折騰各種複雜的辦法。作爲“主公”,我們不能唯“謀士”是從,要透過包裝看出真實的東西,才能做出更好的判斷。

5.“遍歷性”和“尾部風險”
作爲本書解讀的最後一節,着重介紹如何避免重大風險。之前幾節中說的是塔勒布鼓勵人們去冒險,崇尚這種冒險精神。與此同時他也告訴了我們如何避免重大風險。注意是“重大”風險,這涉及到遍歷性的概念,這一塊內容有些晦澀,需要深入理解,首先引入損失厭惡的概念,再過渡到遍歷性的具體內容。

5.1 遍歷性
我們看心理學、行爲經濟學的書,會經常聽到“損失厭惡”這個詞。這是一種心理偏誤,說人對損失的害怕超過了對獲得的喜愛。比如丹尼爾·卡尼曼在《思考,快與慢》裏就舉了一個非常經典的例子 。

一個賭硬幣的遊戲。如果硬幣扔出來是正面朝上,你就要給我100塊錢;如果是反面朝上,我給你120塊錢。那會有多少人願意玩這個遊戲呢?包括卡尼曼本人、很多研究者都做過類似的實驗,結果是大部分受試者都不想玩這個遊戲。

硬幣正反面朝上的概率都是50%。算概率,這個遊戲對你來說是合算的,因爲數學期望是你玩一次“平均”淨賺10塊錢。但是人們就是不願意玩。
因爲大家都覺得損失100塊錢有點太多了。研究者就問受試者,你贏了我給你多少錢你才願意玩?很多人說需要150甚至200塊錢。你得把利潤率給人提到這麼高,別人才願意冒損失100元的風險。
心理學家認爲這是一個偏誤(bias),是錯誤的決策。理性的決策,應該只要數學期望是正的,就堅決選擇玩這個遊戲。但是塔勒布認爲,損失厭惡就算是個偏誤,也是一個有道理的偏誤。

“遍歷性(ergodicity)”的概念:
塔勒布舉了個例子,比如說昨天晚上有100個人去一家賭場賭博,其中99個人賭完了都沒事,只有一個人賭到輸光了。那請問,這家賭場是不是一個危險的所在?答案似乎是並不危險的,畢竟輸光率只有1%。
還是這家賭場,我們假定去一次的輸光率真的是1%。如果是同一個人,連續去了這家賭場100次,輸光的概率有多大?
答案是他幾乎肯定會輸光。
這個道理就是空間上 (也就是同一時間一羣人的集合 )的數學期望,和時間上(也就是一個人連續去很多次 ) 的數學期望是不一樣的,在數學上,這就叫“沒有遍歷性”。如果空間上和時間上的數學期望相同,就叫“有遍歷性”。如果這個不是很明白,後面的例子和圖相對比較好理解。

物理學家奧利·彼得斯(Ole Peters)和夸克理論的創始人、諾貝爾物理獎獎得主默裏·蓋爾曼(Murray Gell-Mann),專門寫了一篇論文 ,說此前幾百年研究社會科學的學者們,都搞錯了這個遍歷性問題。他們錯就錯在把集合的概率和時間上的概率給混淆了。(文章鏈接在文尾)
論文有個例子是這樣的 ——
比如現在有個賭硬幣的遊戲。你投入1元,它50%的可能性會變成0.6元,50%的可能性會變成1.5元,也就是說你或者損失40%或者盈利50%。這麼算來,你的數學期望是正的5%,這跟我們開頭說“損失厭惡”時候講的賭局是一個道理。那麼根據心理學家的說法,你應該堅決玩這個遊戲。

但是,彼得斯和蓋爾曼說,這個遊戲有兩種玩法。
一個玩法是你每次只拿1塊錢去玩,假設你有無限多個1塊錢,你能夠一直玩下去的話,那你長期看來的確是賺錢的。數學期望可以用,你平均每把贏0.05元。這是一個加法的關係。
但是生活中真正的投資,一般不是這麼一點一點地玩的。更常見的另一種玩法是你把自己所有能動用的資金都押在這個遊戲上面,第一把遊戲玩完之後,不管結果是多是少,把剩下的錢再次全部押上,這樣不斷地玩下去。
這種玩法,可就是乘法的關係了。那你最可能的結局是什麼呢?是賬戶清零。比如你玩兩把,平均而論你會一贏一輸,那麼總資產要先乘以0.6(輸的損失)再乘以1.5(贏的收益),結果相當於乘以0.9。每玩兩把,你平均會賠10%。如果這麼一直玩下去的話,玩不了多少把你的資產就清零了。

這就是“遍歷性”的厲害之處。第一個玩法有遍歷性,但是賺錢速度太慢實際生活中沒人感興趣。第二個玩法更實際,但是沒有遍歷性。對沒有遍歷性的系統來說,“數學期望”沒有太大意義。久賭必輸的原理大致就是如此。

5.2 避免尾部風險
尾部風險較好理解,即發生概率較小,但對應後果極其嚴重,也就是標準的黑天鵝事件。

比如說,埃博拉病毒流行的時候,有些記者就說沒有必要恐慌,要知道全世界死於埃博拉病毒的人數比美國每年在自己家浴缸中淹死的人都少!這個事實肯定對,但這是不是說埃博拉病毒就不可怕了呢?
塔勒布說,病毒是“極端”的事,在自己家浴缸裏淹死是“平均”的事。不管世界怎麼變化,明年在浴缸裏淹死的人數也不會比今年突然增大一倍 —— 而病毒就不一樣了,如果沒有有效的控制,病毒很容易把死亡人數翻倍甚至增加十倍百倍。病毒是有連帶效應的東西,它是一個“尾部風險”。

而將恐怖襲擊造成的死亡人數與車禍造成死亡人數的數據進行比較,也是同理。

塔勒布非常讚賞勇於冒險的人,但他同時也提醒人們注意“遍歷性”問題以及尾部風險,特別是遍歷性的問題,很值得琢磨。

總結:《利益攸關》的解讀到此告一段落,塔勒布通過種種例子解釋了何爲利益攸關、利益攸關在生活中對我們的影響以及我們儘量要避免的事項。他不是通過複雜的公式和知識說明這一切,而是採用生活中的種種事物加以說明,真正地腳踏實地做學問,特別是最後對風險的把控,很值得我們學習!

PS:遍歷性問題對應論文 O. Peters and M. Gell-Mann, Evaluating gambles using dynamics, Chaos 26, 023103 (2016);


發佈了96 篇原創文章 · 獲贊 140 · 訪問量 23萬+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